夜色像泼了墨的布，把村西头的老磨坊和柴房裹得严严实实。刘卫红蹲在磨坊后的土坡上，手里攥着根折断的树枝，指节泛白——这己经是她连续第五晚来这儿蹲守了。之前跟踪总被巡逻队打断，这次她特意跟村里的老杨打听了巡逻时间，算准亥时三刻巡逻队会走到村东头，这半个时辰，是柴房附近最空的间隙。
风裹着麦秸的干燥味吹过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刘卫红眯着眼，盯着远处的土路——果然，没一会儿，陈知远的身影就出现了，穿着深色褂子，手里提着个布包，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着夜里的虫。又过了两分钟，赵春梅也来了，手里捧着个小木箱，两人没说话，只交换了个眼神，就一前一后钻进了柴房。
柴房的破门“吱呀”响了一声，随即透出昏黄的光——是煤油灯的光，比之前她瞥见的更亮些，显然里面不止一盏。刘卫红的心脏“咚咚”跳起来，她屏住呼吸，猫着腰，借着磨坊的阴影，一步一步往柴房挪，每走一步都踩在草堆上，避免发出声响。
离柴房还有五步远时，里面传来了声音——是赵春梅的唱腔，软乎乎的，带着婉转的调子，不是样板戏，是她之前只敢在报告里写的“旧戏调子”：“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紧接着，陈知远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比平时低，却格外清晰：“‘冷’字的气再沉点，像往麦秸堆里压石头，别飘；手的动作慢半拍，像摘梨花似的，柔点才对。”
刘卫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实据！这就是实据！她悄悄凑到破门缝前，用手指轻轻扒开一条小缝，往里看：
柴房里堆着半垛麦秸，麦秸旁摆着两盏煤油灯，光刚好照亮中间的一小块地方。陈知远手里拿着本泛黄的书，封面上隐约能看见“戏曲”两个字，他正指着书里的谱子，教赵春梅唱；赵春梅面前的木箱打开着，里面放着几张纸，纸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符号——是工尺谱！旁边还放着两块用蓝布缝的长条布，像戏服里的水袖，还有个用红颜料画的简易脸谱，贴在麦秸堆上。
“这……这是封资修的铁证！”刘卫红心里又惊又怒，手指攥得更紧，树枝的断茬硌得手心生疼，她却没察觉。她看见陈知远拿起那块蓝布，帮赵春梅系在胳膊上，教她做“甩水袖”的动作——虽然动作简单，却明明白白是旧戏里的身段！赵春梅跟着学，甩着布角，唱腔也越来越顺，眼里满是她从未见过的光亮。
柴房里的两人完全没察觉门外有人，还在继续练。陈知远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碟，里面装着些红色的粉末，大概是胭脂，他用手指蘸了点，轻轻点在赵春梅的眼角：“旧戏里的青衣都要画点妆，显得精神，你试试，唱的时候更有感觉。”
赵春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却没躲开，任由他点上，然后对着煤油灯的光，轻轻晃了晃胳膊上的蓝布，又唱了起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刘卫红看得咬牙——他们不仅教旧戏、练旧戏身段，还敢偷偷画戏妆！这要是报告给公社，给县文化局，陈知远不仅要被撤掉指导职务，说不定还要被拉去批斗！赵春梅这个农村姑娘，也得跟着受连累！
她强压着冲进去的冲动，继续往缝里看——麦秸堆上还放着几张抄好的谱子，上面写着“《贵妃醉酒》选段”“《霸王别姬》唱词”，字迹是陈知远的，她之前在排练场见过他写的动作示意图，一模一样！这些谱子叠在一起，像一堆等着被点燃的“毒草”，让她心里的火气更旺。
“该走了，快到巡逻队回来的时间了。”陈知远的声音传出来，刘卫红赶紧往后退，躲回磨坊的阴影里。她看见柴房的灯灭了，门慢慢打开，陈知远和赵春梅走出来，还是一前一后，往村里走。赵春梅胳膊上的蓝布己经收起来了，却还能看见她眼角的红点，在月光下泛着淡红。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土路尽头，刘卫红才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柴房门口，盯着那扇破门，心里己经盘算好了——明天一早就去公社找宣传科的老周，把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报告上去，再带着老周来柴房，把那些谱子、布角、脸谱都搜出来，作为证据！绝不能让陈知远带着这些“封资修”的东西去参加县汇演，绝不能让红星屯的名声毁在他手里！
她伸手推了推柴房门，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她没敢进去，怕留下痕迹，只在门口站了会儿，记住里面的布局——谱子在麦秸堆上，木箱在灯旁，蓝布大概在布包里。这些细节，她要一字不落地告诉老周，让老周知道，这不是她凭空捏造，是确确实实的“违规”！
夜风又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刘卫红却没觉得冷。她攥着那根断树枝，往公社的方向走——虽然天黑路远，可她心里的劲却很足，像找到了猎物的猎人，只等着天亮后收网。她不知道，柴房里的麦秸堆下，还藏着李建国之前放的几根木棍，是用来望风时警示的，只是今晚李建国家里有事没来，才让她钻了空子。
而另一边，陈知远送赵春梅到家门口，看着她进了院子，才往知青宿舍走。他完全没察觉，刚才柴房外有双眼睛盯着他们，更没料到，刘卫红己经找到了他们最核心的秘密。他心里还在盘算着，等赵春梅嗓子完全恢复，就把《贵妃醉酒》的完整版练熟，说不定县汇演结束后，能在梨树下唱给队员们听。
月光洒在土路上，把刘卫红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柴房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两个影子，像两股较劲的力量，一个藏着秘密的热爱，一个握着所谓的“正义”，即将在县汇演前，掀起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波。刘卫红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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