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场的笛音还在飘,孙强练“打虎”转身的脚步声“咚咚”响,却没像往常那样热闹——队员们都知道陈知远收到了返城通知,连平时最咋呼的孙强,都没敢多问“你走不走”,只是把动作练得更卖力,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点什么。
赵春梅站在梨树下,手里捧着个牛皮纸本子,是陈知远平时记排练要点的笔记。她没去跟队员们合练,只是坐在石墩上,一笔一画地补着上面的空白——陈知远上次记到“周明笛音过门需慢半拍”就没再往下写,她就凭着记忆,把这几天排练的细节都添上去,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连“孙强转身时腰需再沉”这样的小问题,都用红笔圈了出来。
风一吹,梨树叶落在本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指尖着叶片的纹路,忽然想起开春时,陈知远教她认梨花——“你看,梨花是五瓣,边缘带点圆,不像桃花尖,落下来也轻,像雪”。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暖,他站在梨树下,手里捏着朵梨花,眼里的光比花还亮。
她从口袋里掏出张红纸,是上次县汇演时剩下的,叠了又叠,用指甲慢慢抠出个小小的梨花图案。纸边有点毛糙,她就用指尖反复磨,首到边缘顺滑些,才轻轻贴在笔记的扉页上——那里写着陈知远的名字,她贴得很小心,刚好在名字旁边,像朵陪着名字的小花开着。
“春梅,该合练和声了。”王桂兰走过来,声音放得轻,“别总在这儿坐着,知远要是看见,该担心了。”
赵春梅赶紧把本子合上,放进怀里,拍了拍上面的褶皱,才笑着点头:“来了,俺这就来。”她走得慢,回头望了眼知青宿舍的方向——陈知远早上说去整理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收拾行李,也没敢问,只想着把这笔记补完,要是他真走了,队员们还能凭着这笔记,把“打虎上山”练下去。
合练时,她的声音很稳,却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周明的笛音也跟着放柔,孙强的动作没了之前的猛劲,整个排练场的气氛,像蒙了层薄纱,温柔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涩。
陈知远站在宿舍门口,看着这一切,手里的帆布包还没收拾——里面只放了件母亲织的毛衣,他蹲了半天,也没把父亲的戏谱放进去。他看见赵春梅站在队伍里,偶尔会往他这边望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心,却没过来,只是把和声唱得更齐,像在告诉他“俺们很好,你别担心”。
首到夕阳快落了,排练才散。队员们没像往常那样围过来问问题,只是跟他说了句“陈知青,明天见”,就慢慢散开。赵春梅走在最后,手里还捧着那个牛皮纸本子,走到他面前,没说话,只是把本子轻轻递过来。
“这是……”陈知远接过本子,指尖碰到她的手,凉的,还有点红——大概是补笔记时被笔尖戳到了。
“俺把这几天的排练细节补上去了,还有队员们容易错的地方,都标了红笔。”赵春梅的声音很轻,眼睛看着地面,没敢看他,“要是……要是你走了,队员们拿着这个,也能接着练,不会忘了你教的东西。”
陈知远翻开本子,扉页上的梨花图案一下子撞进眼里——红纸剪的小花,边缘磨得顺滑,刚好贴在他名字旁边,像个小小的记号。他往下翻,里面的字迹虽然歪扭,却写得密密麻麻:“春梅和声需注意‘间’字尾音转调,别太明显”“周明笛音花舌只用在‘跨雪原’后”“孙强‘打虎’亮相时眼神要定,像看真老虎”,连他自己都忘了的小细节,她都记下来了。
翻到最后一页,还有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梨花开的时候,俺会把《贵妃醉酒》的调子练熟,要是你回来,俺唱给你听。”纸条的边角被捏得有点皱,显然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才敢夹进去。
陈知远的喉咙一下子堵得慌,手里的本子重得像块石头。他抬头看赵春梅,她的眼睛红了,却还在笑,像怕他担心:“俺娘说,好男儿志在西方,返城是好事,你别因为俺们犹豫。俺们都会好好的,地区演出肯定能拿好成绩,到时候俺让王队长给你写信,告诉你好消息。”
“春梅,我……”陈知远想说“我还没决定”,想说“我舍不得你们”,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和懂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明明那么希望他留下,却从没说过一句“你别走”,只是默默做着能帮他、帮队员们的事,把所有的不舍都藏在心里。
赵春梅没等他说完,就往后退了两步,挥了挥手:“俺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她转身走得快,没回头,陈知远看见她的肩膀在轻轻颤,却没敢叫住她——他知道,只要他一叫,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他的决心,也会跟着碎。
陈知远捧着本子,站在梨树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着扉页上的梨花图案,纸的温度还带着点赵春梅手心的暖,那些歪扭的字迹,那些细碎的笔记,像一根根小针,扎在他心里——他忽然明白,赵春梅的沉默,比任何挽留的话都有力量,她没问他怎么选,是怕给他添负担,是想让他走得安心,可这份懂事,却让他更难割舍。
他想起初到红星屯,她递给他的烤红薯;想起梨树下,她第一次唱准“灶”字时的笑容;想起柴房里,她对着麦秸练“气沉丹田”的认真;想起县汇演后台,她找不到戏服时的慌乱;想起她嗓子咳血,还坚持练声的倔强——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过,每一个都带着她的温度,带着这片土地的牵挂。
他打开帆布包,把那个牛皮纸本子放了进去,放在母亲织的毛衣旁边——他没把父亲的戏谱放进去,反而把赵春梅补的笔记收得好好的。风又吹过,梨树叶落在他的肩上,他抬头望着知青宿舍的灯,心里的纠结慢慢有了答案——有些牵挂,一旦扎了根,就再也拔不掉了;有些人,有些事,比回家的路,更值得他留下来。
夜色慢慢浓了,陈知远捧着本子往宿舍走,脚步比之前稳了些。他知道,明天他会去公社,告诉李书记他的选择;他会去排练场,告诉队员们他会陪他们去地区演出;他会去梨树下,告诉赵春梅,等梨花开的时候,他会教她唱完《贵妃醉酒》,唱给她听,唱给这片满是牵挂的土地听。
而那个贴在笔记扉页上的梨花图案,像颗小小的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带着赵春梅的沉默支持,带着红星屯的温暖,成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牵挂。
(http://www.220book.com/book/771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