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脉的晨雾总比别处散得慢些。当柯孜陌和蓝栤司踏着沾露的草叶往狐狸谷深处走时，乳白色的雾气还缠在松树枝头，像极了昨夜在洞穴中见到的白狐尾尖的绒毛。柯孜陌走得很轻，麻袍下摆扫过丛生的蕨类植物，带起细碎的露珠，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自昨夜见过那只沉睡的白狐后，他总觉得这山林里的一切都该被温柔对待，尤其是通往狐狸谷的路。
“你放慢点脚步，魂都快飘到狐狸谷里了。” 蓝栤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他手里的寻灵盘指针正微微颤动，针尖泛着的金光比昨日更亮，显然离目标越来越近。他回头看了眼柯孜陌，见对方目光落在前方被雾气笼罩的山谷入口，眼底那点惯有的空洞竟被一层极淡的迷茫填了些，忍不住补充道，“放心，那白狐睡得安稳，没人能惊扰她。”
柯孜陌闻言，脚步微顿，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的魂魄碎片还在微微发热，像是一颗小小的火种，顺着血液牵引着他往雾气深处走。方才路过一片开着白色小碎花的灌木丛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半幅模糊的画面：一个红衣女子蹲在类似的花丛前，指尖捏着一朵白花，回头对他笑，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那笑容太暖，让他这颗“无心”的躯壳都泛起了久违的暖意，只是女子的脸依旧模糊，像被雾气蒙住了似的。
“前面就是狐狸谷的结界边缘了。” 蓝栤司突然停下脚步，将寻灵盘揣回怀里，从布包中翻出一枚青铜罗盘。这罗盘比寻灵盘更古朴，盘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狐族符文，是他早年从一座废弃狐族祭坛下挖来的“狐踪盘”，专能感应狐族布下的结界气息。此刻罗盘中心的指针正疯狂转动，最后稳稳指向雾气最浓的那片区域，指针顶端的铜尖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柯孜陌顺着指针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雾气与别处不同——寻常雾气是松散的，被风一吹便会散开，可那片雾气却像凝固的牛乳，无论山风如何吹刮，都纹丝不动，甚至在雾气边缘隐约能看到流动的光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包裹着。
“这结界布得有意思。” 蓝栤司凑近雾气边缘，却没敢贸然触碰，只是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指尖刚靠近雾气，那流动的光纹突然泛起涟漪，一道极淡的白色符文在雾气表面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纸，捏在指尖晃了晃，“寻常的破阵符碰到这结界，怕是刚靠近就得烧成灰。”
柯孜陌也跟着走近几步。他没像蓝栤司那样试探，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雾气。胸口的魂魄碎片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喉咙涌上喉头，让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就在咳嗽的瞬间，雾气边缘的光纹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流动的纹路竟与他体内魂魄碎片的波动频率渐渐重合，像是在回应他的存在。
“你看，这结界对你有感应。” 蓝栤司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他指着雾气中清晰起来的符文，“这些是狐族的‘血脉结界’符文，通常只对狐族或者与狐族有深厚羁绊的人有反应。你能让符文显形，说明你和那只白狐的关系，比我想的还要深。”
柯孜陌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半步。他的指尖离雾气只有寸许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雾气中传来的温暖气息——那气息与他胸口魂魄碎片的气息如出一辙，甚至比碎片的气息更浓郁，像是春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裹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片雾气，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光纹时，被蓝栤司一把拉住了手腕。
“别碰！” 蓝栤司的声音比往常沉了些，“这结界看着温和，实则藏着杀招。方才那道符文是‘迷魂符’，一旦触碰，会让人陷入幻境，永远困在里面。” 他指了指雾气边缘的一株枯树，那树干上还挂着半块残破的道袍布料，“看到没？之前肯定有修道人想硬闯，结果连结界都没碰到就栽了。”
柯孜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枯树的枝干扭曲得怪异，树皮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过。他默默收回手，指尖却还残留着雾气传来的温度，胸口的魂魄碎片依旧在跳动，像是在催促他快点靠近。
“走，我们绕着结界边缘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结界的‘活门’。” 蓝栤司拉着柯孜陌往左侧走，“狐族的血脉结界讲究‘顺势而为’，不会把路堵死，总会给相关的人留个入口，就看能不能找着。”
两人沿着结界边缘往前走，脚下的路渐渐变得陡峭。雾气中的光纹随着他们的移动不断变化，时而显露出复杂的符文，时而又恢复成平静的乳白色。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开满白色铃兰的坡地，坡地中央立着一块丈高的青石，青石上刻着许多模糊的纹路，像是天然形成的，又像是人为雕刻的。
“就是这儿了。” 蓝栤司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青石旁。他蹲下身，用手指拂去青石表面的青苔，那些模糊的纹路渐渐显露出来——竟是一组与雾气中相同的狐族符文，只是比雾气中的符文更古老，线条也更繁复。“这是狐族的‘引魂石’，专门用来引导结界的感应。” 他抬头看向柯孜陌，“你过来试试，把手放在符文上。”
柯孜陌走到青石旁，伸出右手，掌心轻轻贴在符文上。就在掌心碰到青石的瞬间，青石突然泛起淡淡的白光，那些符文像是活过来似的，顺着他的掌心往上爬，最终融入他的手腕，顺着血液流向胸口。
“嗡——”
一声极轻的嗡鸣从雾气深处传来。原本凝固的雾气突然开始流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似的，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小径两旁的雾气中，无数白色符文在闪烁，像是引路的灯盏，将小径照得亮如白昼。
“成了！” 蓝栤司拍了下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就说狐族的结界不会这么死板，果然要靠你这‘半个自己人’才能打开。” 他率先踏上小径，走了两步又回头，见柯孜陌还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发怔，便喊道，“愣着干什么？再不走，这路可就又关上了。”
柯孜陌回过神，跟着踏上小径。刚走进去，身后的雾气就缓缓合拢，将入口封住，只剩下前方的符文指引着方向。小径两旁的雾气中，隐约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跟着他们走，可回头望去，却只有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别回头，是结界产生的‘伴影’。” 蓝栤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狐族的结界喜欢模仿闯入者的气息，制造出伴影，考验人的心神。你无心无念，这些伴影伤不到你。”
柯孜陌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胸口的魂魄碎片跳动得越来越厉害，温热的气流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开来，让他冰冷的指尖都泛起了血色。他的脑海里，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变得清晰——红衣女子的笑声、两人在开满铃兰的坡地散步的画面、女子用狐尾为他挡住风雨的场景……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闪过，虽然依旧抓不住完整的脉络，却让他心里那股“想要靠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雾气突然散去，一个巨大的洞穴出现在眼前。洞穴入口高约三丈，宽约两丈，洞口两侧的石壁上刻着许多狐形浮雕，浮雕的眼睛用夜明珠镶嵌而成，发出柔和的白光，将洞穴入口照得亮堂堂的。洞口周围的地面上，长满了白色的铃兰，花朵上还沾着露珠，像是刚被人浇灌过似的。
“这就是狐影莲沉睡的洞穴了。” 蓝栤司站在洞口，眼神里带着几分惊叹，“没想到狐族的洞穴竟布置得这么雅致，难怪能养出九尾狐这样的奇才。” 他转头看向柯孜陌，见对方正盯着洞口的浮雕出神，便补充道，“别愣着了，进去看看吧——不过得小心，洞口肯定还有一层守护结界，这层结界可比外面的厉害多了。”
柯孜陌走到洞口前，抬头看着石壁上的浮雕。那些浮雕刻的是一只九尾白狐的一生——从幼狐出生，到修炼，再到统领狐族，最后是狐尾燃烧的画面。看到最后一幅浮雕时，他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一段清晰的记忆：
血色的天空下，红衣女子站在他面前，身后的九条狐尾正在燃烧，火焰将她的身影映得通红。她的脸上带着决绝的笑容，声音却带着哭腔：“孜陌，我帮你保住了一魂一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就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他的体内，而他自己，则倒在血泊中，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呃——” 柯孜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捂住胸口蹲下身。那段记忆太清晰，太痛苦，尤其是女子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意识里，让他空白的心绪第一次泛起了名为“难受”的情绪。
“孜陌！你怎么样？” 蓝栤司连忙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他能感受到柯孜陌周身的气息变得紊乱，胸口的魂魄碎片正在剧烈波动，像是要冲破束缚似的。“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柯孜陌抬起头，脸色苍白，眼底带着一丝极淡的痛苦：“她……燃烧尾巴的时候，很难受吧？” 他问的是狐影莲，可话一出口，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蓝栤司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柯孜陌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不是冷漠，不是茫然，而是带着真切的难受，像是在为另一个人的痛苦而痛苦。他拍了拍柯孜陌的后背，轻声安慰道：“狐影莲既然选择这么做，肯定是觉得值得。等我们找到足够的魂魄碎片，唤醒她，你再亲自问她好不好？”
柯孜陌点点头，慢慢站起身。他擦了擦眼角，却没擦到眼泪——他无心，连流泪都是一种奢望。他抬头看向洞穴入口，石壁上的浮雕还在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狐影莲的故事。胸口的魂魄碎片渐渐平静下来，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指引着他走进洞穴。
“走吧。” 柯孜陌率先迈开脚步，往洞穴里走。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坚定——他一定要找到所有的魂魄碎片，唤醒狐影莲，问清楚前世的真相，也问清楚，她那句未说完的“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栤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连忙跟了上去。洞穴入口的石壁上，那些狐形浮雕的眼睛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柯孜陌的决心。而洞穴深处，沉睡在白玉石上的白狐，尾巴尖微微动了动，周身的灵力波动比之前更强烈了些，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两人走进洞穴的瞬间，洞口的石壁上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光纹，将洞穴入口封住——这是最后一道守护结界，也是狐影莲为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而柯孜陌和蓝栤司，终于站在了通往真相的门前，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见到沉睡的狐影莲，也能离前世的真相，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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