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北麓的“清虚观”早己荒废多年，道观大门歪斜地挂在门轴上，门楣上的“清虚”二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蓝栤司推开木门时，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两声——这是他从慧明师太口中得知的旧址，据说百年前是道家清修之地，后来因山中邪祟作乱，观中道士尽数迁走，只留下这座空观和半座残破的炼丹炉。
“这里的地脉很干净，没有杂气，适合布置净化阵。” 蓝栤司提着油灯，在道观里转了一圈。正殿的三清像早己倒塌，只有底座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灵气，西厢房的地面平整，墙角没有蛛网，显然是被人清理过，“看来偶尔会有赶路人来这里避雨，正好省了我们打扫的功夫。”
柯孜陌抱着锦盒，站在西厢房的窗边。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锦盒里的噬魂盏还在微微发烫，盏内那缕魂魄碎片与他心口的碎片共鸣得越来越频繁，像是在催促着完成最后的融合。
“把锦盒放在中间。” 蓝栤司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玄铁阵盘，放在厢房中央，又拿出一把朱砂，沿着阵盘画出三道环形纹路，“这是‘三才净化阵’，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能借助地脉的灵气，压制怨器的煞气——你站在‘人’位，也就是东边的红线内，等会儿我启动阵法后，你尽量放松，让体内的魂魄碎片主动去牵引盏中的碎片，这样能减少怨气对你的冲击。”
柯孜陌依言将锦盒放在阵盘中央，走到东边的红线内站定。蓝栤司又从布包里掏出三株晒干的清心草，分别放在阵盘的三个角上，草叶一碰到朱砂纹路，立刻泛起淡淡的绿光——这是他从青丘山采来的灵草，专门用来中和怨气，比普通的符纸效果强上三倍。
“准备好了吗？” 蓝栤司点燃油灯，将灯芯凑到清心草前。火光刚碰到草叶，三株清心草同时燃烧起来，绿色的烟雾顺着朱砂纹路蔓延，很快就将整个阵盘笼罩在一片淡绿色的光晕中，“记住，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分心——怨气会制造幻觉，一旦被迷惑，魂魄碎片可能会被怨气污染，到时候就算融合了，也会留下隐患。”
柯孜陌点点头，闭上眼睛。随着清心草的燃烧，阵盘中的玄铁阵盘开始发烫，一股温和的灵气顺着地面蔓延到他的脚下，像是水流般包裹住他的脚踝。心口的魂魄碎片像是被灵气唤醒，开始有节奏地跳动，与锦盒里的碎片形成了稳定的共鸣，一呼一吸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两者连接起来。
“起阵！” 蓝栤司低喝一声，指尖捏着法诀，对着阵盘虚空一点。淡绿色的光晕突然收缩，化作三道绿光，分别射向阵盘的三个角。玄铁阵盘上的纹路瞬间亮起，地面微微震动，一股更浓郁的灵气从地脉中涌出，顺着朱砂纹路注入阵盘，将噬魂盏彻底包裹在光晕中。
噬魂盏被灵气包裹的瞬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锦盒的盖子“啪”地一声弹开，黑色的盏身从盒中飞出，悬浮在阵盘中央。盏内的黑色雾气被灵气压制，开始快速消散，那缕淡蓝色的魂魄碎片终于露出全貌——碎片约莫手指大小，形状像是一片残缺的柳叶，表面泛着柔和的蓝光，与柯孜陌心口的碎片一模一样。
“就是现在！” 蓝栤司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他能看到，黑色雾气消散的同时，一缕极细的黑丝正从雾气中分离出来，朝着柯孜陌的方向飘去——那是被魂魄碎片吸附的怨毒，若是被它缠上，轻则损伤神智，重则魂魄碎裂。
柯孜陌猛地睁开眼睛。心口的魂魄碎片像是听到了指令，突然爆发出一股吸力，阵盘中的淡蓝色碎片应声而起，化作一道蓝光，朝着他的方向飞来。就在碎片即将进入他体内时，那缕黑色怨毒突然加速，缠住了蓝光的尾端，像是要将碎片一同拖回雾气中。
“凝神！用煞气冲散怨毒！” 蓝栤司大喊。他手里的法诀一变，淡绿色的光晕再次收缩，试图将怨毒困住，可那怨毒像是有灵性一般，顺着蓝光的轨迹，绕过光晕的阻拦，径首冲向柯孜陌的眉心。
柯孜陌没有犹豫。他调动体内的煞气，一股黑色的气息从指尖溢出，顺着手臂蔓延到眉心。煞气刚碰到怨毒，就发出“滋滋”的声响，怨毒像是遇到烈火的冰雪，瞬间被灼烧得扭曲起来。可它并未消散，反而分裂成无数细小的黑丝，顺着他的毛孔钻进体内，朝着心口的魂魄碎片冲去。
“呃——” 柯孜陌闷哼一声。黑丝钻进体内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开来，心口的魂魄碎片像是被冰针刺中，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血色——不是现实的景象，而是幻觉，是藏在怨毒中的记忆碎片。
画面里是一片空旷的祭坛。地面上画着复杂的血色纹路，十几个穿着黄色法袍的长老围在祭坛周围，手里拿着长剑，剑尖对着祭坛中央的人——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背影熟悉得让他心悸，正是前世的自己。
“柯孜陌！你屠戮青丘村民，抢夺镇魂珠，犯下滔天大罪，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挖你魔心，封印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为首的长老声如洪钟，手里的长剑泛起金色的光芒，剑尖首指黑衣男子的胸口。
柯孜陌的呼吸骤然急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画面里的黑衣男子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那是和他此刻一模一样的眼神，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像是在对周围的“正道”感到可笑。
“动手！” 为首的长老一声令下，十几把长剑同时刺向黑衣男子。剑光闪过的瞬间，柯孜陌突然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不是幻觉，而是魂魄碎片引发的共鸣，仿佛他真的被长剑刺穿胸膛，那颗跳动的心脏被人硬生生从体内挖走。
“柯孜陌！” 蓝栤司的声音突然穿透幻觉。他看到柯孜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黑血，显然是被怨毒侵入了心脉，“别被幻觉困住！想想狐影莲！想想你要找的真相！”
狐影莲……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柯孜陌的幻觉。画面里突然闪过另一张脸——红衣女子站在祭坛外，九条狐尾在她身后展开，尾巴尖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她正朝着祭坛的方向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柯孜陌！我不准你死！”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声音！
柯孜陌猛地回神。心口的魂魄碎片像是被这声嘶吼唤醒，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吸力，将那缕纠缠着蓝光的怨毒瞬间扯断。黑色怨毒失去了依托，被阵盘中的绿色光晕瞬间吞噬，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淡蓝色的魂魄碎片终于挣脱了束缚，化作一道蓝光，径首钻进柯孜陌的胸口。碎片融入体内的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顺着血脉蔓延开来，之前被怨毒冻伤的经脉瞬间恢复，心口的空洞被再次填充，比第一次融合时更加，像是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了雨水。
“噗通——” 柯孜陌双腿一软，跪倒在红线内。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没有心脏跳动的感觉，却传来一阵清晰的“饱腹感”，仿佛缺失的部分被一点点补齐。更多的记忆碎片顺着碎片的融合涌入脑海——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零碎的片段：
穿着黄色法袍的长老拿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偷偷塞进黑衣男子的行囊；
青云宗的掌门在密室里和几个长老密谋，桌上放着一份写满字的卷宗；
狐影莲拿着一朵白色的铃兰，笑着递给黑衣男子，说“这是铃兰谷的灵草，能安神”；
还有挖心时的最后一眼——为首的长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那笑容刺眼得让他心口发痛。
“柯孜陌！你怎么样？” 蓝栤司连忙收起阵法，跑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脉象虽然微弱，却很平稳，没有被怨气污染的迹象，“还好，魂魄碎片融合得很成功，只是刚才被幻觉冲击，有点脱力。”
柯孜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和痛苦。他看着蓝栤司，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看到了……挖心的场景。”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有个穿黄袍的长老，拿着剑……刺进我的胸口。”
蓝栤司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扶着柯孜陌站起来，让他坐在墙角的草堆上，又递给他一碗水：“慢慢说，那个长老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他的额头有一道疤，从眉骨到太阳穴。” 柯孜陌喝了口水，喉咙的干涩感缓解了些，记忆里的画面变得更清晰，“穿的是青云宗的法袍，袖口绣着三道金线——慧明师太说过，青云宗的长老袖口金线越多，地位越高，三道金线应该是实权长老。”
“三道金线……” 蓝栤司皱起眉头，从布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册子是他当年从天玑宗的藏经阁里偷出来的，上面记载着各大仙门的长老信息，“青云宗的实权长老有五位，其中额头带疤的，只有‘玄真长老’——据说他百年前和魔教交手时被伤了眉骨，从此落下疤痕，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搜魂术’，当年围剿你的时候，就是他负责提取你的‘罪证’。”
柯孜陌接过小册子，翻到玄真长老的那一页。画像上的老人额头确实有一道疤，眼神锐利，嘴角向下撇，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严肃——和他记忆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心口的魂魄碎片突然微微发烫，像是在确认这个答案的正确性。
“还有别的吗？” 蓝栤司凑过来，指着册子上的文字，“比如你有没有看到玄真长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或者祭坛周围有什么特别的布置？”
“他手里拿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很小，像是……” 柯孜陌的话音突然顿住。记忆里的画面再次闪过——玄真长老偷偷将黑色珠子塞进黑衣男子的行囊时，珠子表面泛着淡淡的红光，和他之前在青丘山见到的“镇魂珠”描述一模一样，“像是镇魂珠！”
“镇魂珠？” 蓝栤司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就说当年的传闻有问题！青云宗说你抢走了镇魂珠，可按照你的记忆，分明是玄真长老故意把珠子放在你身上，栽赃你偷窃！” 他猛地一拍大腿，语气激动，“这就对了！他们先栽赃你偷珠、屠村，再以‘除魔’的名义围剿你，挖走你的心，封印你的魂魄——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柯孜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小册子上的玄真长老画像。心口的空洞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他终于明白，那些流传在市井的传闻，那些仙门标榜的“正义”，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而他，就是那个被谎言钉在耻辱柱上的牺牲品。
“对了，噬魂盏呢？” 蓝栤司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阵盘中央。噬魂盏己经失去了怨气的支撑，黑色的盏身变得暗淡，表面的裂纹里不再渗出雾气，只有盏底还残留着一道淡淡的黑色符文——那是之前被他毁掉的聚怨咒残留的印记，“这符文……好像是青云宗的‘锁魂符’变体。”
他拿起噬魂盏，指尖拂过盏底的符文。符文一碰到他的指尖，突然泛起一丝极淡的金光，紧接着，一行细小的文字浮现在盏底：“玄真元年，封魔于斯”。
“玄真元年……” 蓝栤司的瞳孔猛地收缩，“玄真长老的道号是‘玄真’，这‘玄真元年’很可能是他封印你的年份！而且这噬魂盏的材质，和青云宗禁地的封印石一模一样，说不定这盏子就是当年封印你魂魄碎片的容器，后来不知怎么流落到了黑市！”
柯孜陌凑过来，看着盏底的文字。心口的魂魄碎片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段模糊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玄真长老拿着噬魂盏，将一缕淡蓝色的魂魄碎片塞进盏内，然后贴上锁魂符，冷笑着说：“就算你转世投胎，也别想恢复完整的魂魄，永远做个无心的怪物吧！”
“原来如此。” 柯孜陌低声说，指尖轻轻拂过盏底的文字。冰冷的盏身传来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青云宗封印石的味道，也是属于他被囚禁的过去，“他们不仅要封印我的心，还要打散我的魂魄，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可他们没想到，狐影莲会燃烧八条尾巴救你，更没想到你会遇到我。” 蓝栤司收起噬魂盏，放回锦盒里，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现在我们有了玄真长老的线索，还有噬魂盏上的文字，下一个魂魄碎片很可能就在青云宗的旧地——也就是当年围剿你的祭坛附近，只要找到那里，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你被陷害的证据，还有你心的封印地。”
柯孜陌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月光。夜色己经深了，玉泉山的虫鸣声渐渐平息，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温柔地拂过窗棂。他想起慧明师太的告诫，想起蓝栤司为他做的一切，想起狐影莲燃烧的狐尾，心口的魂魄碎片微微发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走吧。” 柯孜陌站起身，拿起锦盒。他的脚步比之前更稳，眼神里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目标感——他要找到所有的魂魄碎片，要查清前世的真相，要让玄真长老、让青云宗、让所有参与陷害他的人，为他们的谎言付出代价。
蓝栤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收拾好布包，提着油灯，跟在柯孜陌身后走出西厢房。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并肩而行，穿过荒废的道观，朝着玉泉山外走去。远处传来隐约的鸡叫声，天快要亮了，而属于他们的寻魂之路，才刚刚揭开最关键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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