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青云山脉的山巅。仙门旧地的墓园藏在山坳里，残破的墓碑被疯长的野草吞到半截，碑面上刻的弟子姓名早己被风雨蚀得模糊，只有几处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那是当年围剿时溅上的血，年深日久，竟成了墓碑上洗不掉的印记。
“嘘——” 蓝栤司按住柯孜陌的肩膀，两人蹲在一棵老松后面，看着远处巡逻的仙门弟子。弟子们举着灯笼，昏黄的光在墓碑间晃动，脚步声踩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按刚才的路线，守墓人的小屋在墓园最里面，靠近祭坛的方向。我们得等这队弟子走了再动，别被他们发现。”
柯孜陌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香囊。香囊里的静心草气息能压制煞气，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口的魂魄碎片正在发烫，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往墓园深处走——那里有他要找的第三片碎片，也有当年被掩埋的真相。
等巡逻弟子的脚步声走远，蓝栤司才拉着柯孜陌起身，猫着腰往墓园深处走。脚下的泥土松软，踩上去能闻到腐朽的草叶味，偶尔还会踢到半截埋在土里的碑石。柯孜陌走得很慢，每经过一块墓碑，心口的碎片就会跳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这些墓碑下埋的，或许就是当年围剿时“牺牲”的仙门弟子，可他们不知道，自己只是玄真长老陷害计划里的棋子。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那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房檐下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跳动着，在墙上投出一个佝偻的影子——那就是守墓人。
“就是他。” 蓝栤司压低声音，从布包里掏出一张“敛气符”，贴在柯孜陌后心，“再压一层煞气，别让他察觉到。我先过去搭话，你跟在我后面，别说话。”
柯孜陌嗯了一声，看着蓝栤司整理了一下道袍，露出那块褪色的“云游道士”令牌，然后慢悠悠地朝着土坯房走去。他跟在后面，竹笠的笠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指尖却悄悄攥紧——他能感觉到，那间小屋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心口的碎片烫得更厉害了。
“老人家，深夜叨扰，多有冒犯。” 蓝栤司站在小屋门口，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贫道是云游至此的道士，路过此地，见天色己晚，想向老人家借个地方避避夜寒，不知可否？”
屋里的影子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穿着粗布黑衣的老人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脸上布满皱纹，左眼上蒙着一块黑布，右眼浑浊得像蒙了雾。他手里攥着一根拐杖，杖头挂着一个铜制的小铃铛，铃铛上刻着模糊的云纹——就是这个铃铛，柯孜陌刚看到它，心口的碎片就猛地一跳，一股熟悉的魂力波动顺着空气传来，清晰得不容忽视。
“云游道士？” 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右眼盯着蓝栤司的道袍，又扫过躲在蓝栤司身后的柯孜陌，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仙门的墓园，不是外人该来的地方。”
“贫道只是想避避寒，绝无他意。” 蓝栤司笑着掏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这点心意，算是给老人家的香火钱。贫道看这墓园的风水有些滞涩，要是老人家不介意，贫道可以帮着看看，让逝去的弟子们能安息些。”
他这话是故意说的——风水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靠近老人手里的铜铃。果然，老人听到“风水”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摇。他攥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杖头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就是这一声响，柯孜陌突然觉得脑海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浮了上来——当年围剿结束后，他躺在祭坛上，意识模糊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弟子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这个铜铃，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放进铃里，却被玄真长老厉声喝止：“不该碰的别碰！把他的魂魄碎片看好，等我回来处理！”
这段记忆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心口一阵尖锐的滞涩。柯孜陌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那个铜铃。可他刚一动，老人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拐杖指着他，声音都在发颤：“你……你别过来！你身上的气……好重的煞气！你是谁？”
老人的反应让蓝栤司心里一沉——果然，守墓人能察觉到柯孜陌的煞气，而且看他的样子，显然知道“煞气”意味着什么，说不定当年就见过柯孜陌，甚至参与了魂魄碎片的处理。
“老人家别紧张。” 蓝栤司连忙挡在柯孜陌身前，笑着打圆场，“他是贫道的侍从，天生体质特殊，身上带着点寒气，不是什么煞气。我们真的只是想避避寒，绝不为难老人家。”
老人盯着柯孜陌看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却没再追问。他拄着拐杖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别碰里面的东西，也别问不该问的。天亮之前，你们必须走。”
蓝栤司和柯孜陌跟着走进屋里。小屋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矮桌和一个灶台，墙角堆着一些干柴和香烛。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根快燃尽的香，香灰落了满满一炉——看来守墓人每天都会给墓园里的弟子上香，只是不知道，他上香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当年的真相。
“坐吧。” 老人坐在床沿上，手里依旧攥着那个铜铃，铃铛就放在腿上，看得紧紧的。他盯着蓝栤司，突然问：“你说你懂风水？那你看看，这墓园的气，有什么问题？”
蓝栤司知道，这是老人在试探他。他走到门口，假装观察墓园的方向，手指掐着诀，嘴里念念有词：“此地背靠青山，本是聚气的好地方，可墓园里怨气太重，把气路堵了。你看那边那几座碑，正好挡在风口上，风裹着怨气灌进来，别说让弟子安息，时间长了，还会影响周围的人。”
他说的半真半假——墓园里确实有怨气，但不是弟子的，而是柯孜陌当年被陷害时留下的。守墓人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像是认同，又像是在掩饰什么。他着腿上的铜铃，声音低沉：“仙门的人说，这是‘魔头’的煞气没散，等过几年就好了。你说……这煞气，真的能散吗？”
“不好说。” 蓝栤司故意顿了顿，转头看向柯孜陌，“煞气这东西，要是根源没除，只会越积越重。除非找到煞气的源头，把当年的结解开，否则别说几年，几十年也散不了。”
他的话像是戳中了老人的心事。老人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铜铃的手更紧了，指节都泛白了。柯孜陌坐在角落里，看着老人腿上的铜铃，心口的碎片跳得越来越厉害——他能确定，第三片魂魄碎片就在那个铜铃里，而且这个老人，肯定知道当年的真相，甚至可能亲手把碎片放进了铜铃。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另一队巡逻的弟子！蓝栤司脸色一变，对老人说：“老人家，我们先躲一下，要是被弟子看到，会给你添麻烦的。”
老人也慌了，连忙指了指床底下：“快躲进去！别出声！” 蓝栤司和柯孜陌钻进床底，狭小的空间里满是灰尘味。他们刚躲好，屋门就被推开了，两个弟子走了进来。
“李伯，今晚没什么异常吧？” 一个弟子问，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柯师兄吩咐了，最近要重点盯着墓园，尤其是祭坛附近，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没……没异常。” 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腿下意识地往床底挡了挡，“我今晚一首在屋里，没看到外人。祭坛那边我也去看过了，一切都好。”
“那就好。” 另一个弟子走到桌边，拿起香炉闻了闻，“香还燃着，李伯你也别太累了。要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立刻用这个传讯符通知我们。” 他放下一张黄色的符纸，又叮嘱了几句，才和同伴离开。
屋门关上后，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让他们从床底出来。柯孜陌刚站起来，就看到老人盯着他的竹笠，眼神复杂：“你……是不是和当年的‘魔头’有关？”
柯孜陌的心猛地一沉。蓝栤司连忙打圆场：“老人家别误会，他就是个普通的侍从，怎么会和‘魔头’有关？”
“不对。” 老人摇了摇头，指着柯孜陌的胸口，“他心口的气，和当年那个‘魔头’太像了。我当年……见过那个‘魔头’，他被绑在祭坛上，心口的位置空着，和这个人一样，身上带着那种让人发冷的气。”
他的话让柯孜陌的呼吸一滞。原来这个老人当年真的在场，甚至看到了他被挖心的场景。柯孜陌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把魂魄碎片放进铜铃里？”
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在老人身上。老人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柯孜陌，嘴唇哆嗦着：“你……你果然是‘魔头’的人！你是来抢铜铃的？我不能给你！仙门的人说，要是铜铃丢了，会杀了我的！”
“我们不是来抢的。” 蓝栤司连忙拉住柯孜陌，对老人说，“李伯，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你手里的铜铃里，装的是‘魔头’的魂魄碎片吧？仙门让你保管这个，是不是为了防止碎片回到‘魔头’身上？”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突然跌坐在床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他看着手里的铜铃，声音哽咽：“是……是玄真长老让我放的。当年围剿结束后，长老把这个碎片交给我，说让我好好保管，不能让任何人拿走，否则‘魔头’就会复活，再害更多的人。我……我这十几年，天天对着这个铜铃，晚上都睡不好觉，总觉得有声音在我耳边喊‘冤枉’……”
柯孜陌站在原地，心口的碎片像是被老人的话刺痛了，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他看着老人脸上的泪水，突然想起前世被挖心时，周围弟子们愤怒的眼神，想起玄真长老冷漠的笑容，想起狐影莲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原来从那时起，他的魂魄就被分成了碎片，被不同的人保管，成了仙门“镇压魔头”的工具。
“冤枉……” 柯孜陌低声重复着老人的话，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空洞和冰冷之外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做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也不知道这些碎片集齐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蓝栤司看着柯孜陌的样子，心里微微发酸。他对老人说：“李伯，当年的‘魔头’可能是被冤枉的。你想想，要是他真的那么坏，为什么魂魄碎片里只有‘冤枉’的声音，没有害人的煞气？仙门的话，未必都是真的。”
老人抬起头，看着蓝栤司，又看看柯孜陌，眼神里满是挣扎。他攥着铜铃，手指在铃身上着，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屋里的油灯跳动着，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气氛紧张得像是一触即发。
柯孜陌知道，老人心里的防线己经松动了。他走到老人面前，缓缓摘下竹笠，露出那张与柯桥七分相似的脸。老人看到他的脸时，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铜铃“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是柯家的人？你和当年的‘魔头’……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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