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于停了。
天刚蒙蒙亮，竹棚外的世界裹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晨光透过冰晶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积雪山坡上，像撒了一把碎银子。柯孜陌坐在竹棚门口的石阶上，身上裹着蓝栤司找出来的厚麻袍——袍子有些宽大，套在他单薄的身上晃悠悠的，却难得地挡住了清晨的寒风。
他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树林，眼神依旧空洞，指尖却无意识地着麻袍的袖口。这是他第一次穿这么暖和的衣服，也是第一次不用在清晨被冻得缩成一团，等着被村民驱赶。这种陌生的安稳感，让他胸口那片空落落的地方，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轻痒。
“发什么呆呢？” 蓝栤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里端着两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米粥，粥面上飘着几粒咸菜。
柯孜陌转过头，看向蓝栤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跟着他走回竹棚里。
桌案己经被收拾干净了，那些杂乱的卷轴和法器被堆到了墙角，只留下中间一块空地。蓝栤司把米粥放在桌上，推给柯孜陌一碗：“趁热喝，喝完了干活。”
“干什么？” 柯孜陌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微微一顿，问道。这是他主动问的第二个问题，声音依旧很轻，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蓝栤司喝了一口粥，咂咂嘴，才慢悠悠地说：“帮你找魂魄碎片啊。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你魂魄不全，得先找到碎片，才能知道你身上的秘密。” 他放下碗，从墙角拖过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刻着符文的兽骨、装着粘稠黑色液体的琉璃瓶、还有几串用不知名兽牙穿成的链子。
柯孜陌捧着粥碗，看着蓝栤司从箱子里翻找东西，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片平静。他小口喝着米粥，温热的粥水滑过喉咙，暖了肠胃，也让他冰冷的指尖多了几分温度。
蓝栤司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三样东西：一块巴掌大的黑色龟甲，龟甲上布满了裂纹，裂纹里嵌着细碎的金粉；一小截泛着青黑色的木头，木头表面刻着扭曲的纹路，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还有一个拳头大的铜盆，铜盆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阵法，阵法中心有一个凹槽。
“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都是好宝贝。” 蓝栤司把三样东西摆在桌上，拍了拍手，对柯孜陌说，“这龟甲是‘玄阴龟甲’，能测魂魄流转；这木头是‘镇魂木’，能稳住你体内乱窜的魂力；至于这铜盆……”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是我自己做的‘聚魂盆’，等会儿用来引你体内的魂魄碎片显形。”
柯孜陌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在桌上，看着那三样东西，没有说话，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蓝栤司的安排。
蓝栤司见他配合，脸上露出笑容，开始在空地上布置。他先把镇魂木放在地上，摆成一个小小的圆圈，然后让柯孜陌坐在圆圈中间，接着把聚魂盆放在柯孜陌面前，最后拿起玄阴龟甲，捏在手里，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柯孜陌坐在镇魂木围成的圆圈里，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从木头里渗出来，顺着他的皮肤钻进体内，原本空荡荡的胸口，似乎被这股气息轻轻包裹住，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淡了一些。他微微垂下眼，看着面前的聚魂盆，铜盆内壁的阵法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活过来一样，缓缓流转。
突然，蓝栤司睁开了眼睛，手里的玄阴龟甲被他猛地按在聚魂盆的凹槽里。“嗡”的一声，铜盆里的阵法瞬间亮起，金色的光芒从凹槽里溢出，顺着龟甲的裂纹蔓延开来，把整个竹棚都照得暖洋洋的。
下一秒，柯孜陌只觉得体内一阵翻涌。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怪的拉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被唤醒了，那些散落在“荒原”各处的碎片，开始朝着聚魂盆的方向涌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白，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些。
蓝栤司紧紧盯着聚魂盆，眼神专注。他看到铜盆的水面（不知何时蓄了一层清水）上，泛起了细碎的波纹，波纹里隐约浮现出一些破碎的光影——有黑色的雾气，有闪烁的光点，还有一丝极淡的、暗红色的气流，像一条被困住的小蛇，在光影里扭曲挣扎。
“果然有封印。” 蓝栤司低声自语，眉头微微皱起，“这暗红色的气流，是被强行压制的力量，而且……这力量的气息，很凶。” 他之前探测时，只感受到了魂魄残缺，却没发现这层封印——看来当年对柯孜陌动手的人，不仅挖了他的心、碎了他的魂，还怕他留有后患，特意下了封印，锁住了他体内残存的力量。
柯孜陌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被封印的力量，在聚魂盆的牵引下，开始冲撞封印的边缘。每一次冲撞，他的胸口就会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肉体的疼，而是灵魂深处的撕裂感。
就在这时，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熊熊燃烧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耳边是厮杀的呐喊，兵刃碰撞的脆响，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站在一片废墟里，身上沾满了血，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剑，剑身上的血迹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暗红的水洼。周围围满了穿着白色道袍的人，他们的脸上带着愤怒和恐惧，手里的法器泛着刺眼的白光，朝着他刺来。
“魔头！受死吧！”
“杀了他！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谩骂声、喊杀声，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着一团血，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有痛苦，有犹豫，最后却还是举起了手里的剑，朝着他的胸口刺来——
“啊！” 柯孜陌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没有心脏跳动的痕迹，却残留着被剑刺穿的幻痛。
蓝栤司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玄阴龟甲，聚魂盆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他蹲到柯孜陌面前，伸手想去碰他的肩膀，又怕刺激到他，停在了半空中：“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柯孜陌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放下捂着胸口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的画面太真实了，火焰的温度、血液的腥气、剑刺来的冰冷，还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火……厮杀……” 柯孜陌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有人……刺我。”
蓝栤司眼睛一亮。这是柯孜陌第一次主动说起脑海里的画面，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却足以证明他的推测是对的——柯孜陌的魂魄碎片里，藏着他前世的记忆。只要找到碎片，就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别急，慢慢说。” 蓝栤司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你看到的火焰，是在哪里？那些穿白道袍的人，你认识吗？刺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柯孜陌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刚才的画面，可那些画面像抓不住的烟雾，很快就散了。他只记得火焰的颜色，是那种能烧尽一切的赤红；记得白道袍上绣着的图案，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还记得刺他的人，有一双带着愧疚的眼睛……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忘了。” 柯孜陌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还有一丝极淡的失落，“都散了。”
蓝栤司没有追问。他知道，强行唤醒记忆只会伤害柯孜陌的魂魄。他拍了拍柯孜陌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没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我们迟早能找到碎片，到时候所有的事，都会记起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玄阴龟甲，仔细观察上面的裂纹。刚才聚魂盆牵引的时候，龟甲上的金粉亮了好几次，每次亮起的位置，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东南方。结合之前罗盘的测算，那个方向，正是百里之外的荒坟古祠。
“看来第一个碎片，就在那座古祠里。” 蓝栤司指着龟甲上亮得最明显的一道裂纹，对柯孜陌说，“这龟甲测魂魄最准，裂纹亮的地方，就是魂魄碎片所在的方位。而且刚才聚魂盆的反应，碎片的气息和古祠那边的传闻对上了——闹鬼、失魂，都是魂魄碎片引出来的动静。”
柯孜陌走到桌案边，看向玄阴龟甲。龟甲上的裂纹里，金粉还残留着淡淡的光泽，指向东南方的那道裂纹，光泽最亮，像一条通往未知的小径。他看着那道裂纹，胸口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又泛起了之前那种轻痒的感觉——不是难受，而是一种……期待。
他想找到碎片，想知道刚才的画面是什么意思，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心，为什么会被人叫做“魔头”。
“什么时候出发？” 柯孜陌问道，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确定的意味。
蓝栤司没想到他会主动问出发时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现在就走。早点找到碎片，早点弄清楚你身上的秘密。” 他把玄阴龟甲、镇魂木和聚魂盆都收进木箱子里，又把之前收拾好的行李背在背上——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干粮，还有几卷常用的卷轴和法器。
柯孜陌也站起身，紧了紧身上的厚麻袍。他没有行李，除了身上这件麻袍，什么都没有。可他看着蓝栤司忙碌的身影，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空洞，反而多了一丝踏实。
两人走出竹棚，清晨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的清新。蓝栤司锁上竹棚的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一块破旧的竹板，象征性地挡了一下。他转过身，对柯孜陌说：“走了，去荒坟古祠。”
柯孜陌点了点头，跟在蓝栤司身后，朝着东南方走去。
雪后的山路很难走，厚厚的积雪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蓝栤司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不时转过头，跟柯孜陌说几句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回应，他却乐此不疲。
“你说那古祠里的鬼，是男是女？长得吓人不？”
“听说那古祠是前朝建的，供奉的是山神，后来不知怎么就荒废了，还闹起了鬼。你说会不会是山神显灵，嫌村民不给他上供？”
“等会儿找到碎片，你吸收的时候会不会有反应？比如像刚才那样，又看到什么画面？”
柯孜陌跟在他身后，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没有说话，却会在蓝栤司差点滑倒的时候，伸手扶他一把。那只手依旧很凉，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让蓝栤司心里微微一动。
“没想到你还会扶人啊。” 蓝栤司笑着说，站稳身子，“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呢。”
柯孜陌收回手，没有解释。他只是觉得，蓝栤司不能摔倒——如果蓝栤司摔倒了，就没人带他去找碎片了。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却忽略了胸口那丝一闪而过的、不想让蓝栤司受伤的念头。
两人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结冰的小溪。溪水不宽，却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上覆盖着一层积雪，看不清下面的水流。蓝栤司蹲下身，敲了敲冰面，冰层很结实，应该能过人。
“走吧，从冰上过去。” 蓝栤司站起身，率先踏上冰面。冰面很滑，他走得小心翼翼，时不时扶着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子。
柯孜陌跟在他身后，踏上冰面的瞬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蓝栤司的胳膊。蓝栤司的胳膊很暖，隔着薄薄的道袍，也能感受到他体内流动的灵力。
“小心点。” 蓝栤司放慢脚步，侧过身，让柯孜陌扶着他的胳膊走，“你这身子骨，摔一下可就麻烦了。”
柯孜陌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着蓝栤司的胳膊，跟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过结冰的小溪。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走过小溪，蓝栤司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远处的一座小山：“看到没？那座山脚下，就是荒坟古祠。我们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山脚下的小镇了，先去镇上打听打听情况，晚上再去古祠。”
柯孜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小山被白雪覆盖，山脚下隐约能看到几间低矮的房屋，那应该就是蓝栤司说的小镇。他点了点头，松开抓着蓝栤司胳膊的手，继续往前走。
蓝栤司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能感觉到，柯孜陌虽然依旧冷漠，却己经开始慢慢接受他的存在了——从愿意跟他走，到主动问出发时间，再到扶他、抓着他的胳膊过河，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像是蛛丝马迹，串联起两人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
“对了，” 蓝栤司追上柯孜陌，突然说道，“以后我叫你‘孜陌’怎么样？总叫你‘喂’，显得生分。”
柯孜陌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蓝栤司心里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他笑着拍了拍柯孜陌的肩膀：“好嘞，孜陌。咱们加快点脚步，争取中午之前到小镇，我请你吃镇上最好吃的包子。”
柯孜陌没有说话，却悄悄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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