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蓝栤司带着柯孜陌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庙宇坐落在半山腰的密林中，朱漆大门早己斑驳脱落，门前的石狮子缺了一只耳朵，殿内的神像被蛛网和灰尘覆盖，只剩轮廓依稀能看出是山神的模样。供桌旁堆着些枯枝败叶，角落里还散落着几个猎人遗弃的箭囊，倒也算干净。
“今晚就在这歇脚。” 蓝栤司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伸手拂去供桌上的灰尘，“这庙虽破，却能挡挡风。我去捡些柴火，你先把东西放下，别乱走，林子里入夜有瘴气。”
柯孜陌点点头，将布包放在供桌旁的草堆上。布包里的锁魂令还在微微发烫，与他心口的魂魄碎片隔着布料相互感应，像极了某种无声的召唤。他走到神像前，抬手拂去神像脸上的蛛网——指尖触到冰冷的泥塑时，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仿佛这破败的山神庙，也藏着与他相关的记忆碎片。
没等他细想，蓝栤司就扛着一捆柴火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的野兔，是方才在林子里用符纸设陷阱捕到的。“今晚有口福了。” 蓝栤司将柴火堆在殿中央，掏出火石点燃，“烤野兔配着干馒头，比在山洞里啃硬饼强多了。”
柯孜陌蹲在火堆旁，看着蓝栤司熟练地处理野兔。他的动作利落，指尖沾了血也不在意，偶尔抬头冲柯孜陌笑一笑，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竟比殿外的暮色还要暖。柯孜陌看着这一幕，心口的空洞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了一块，连带着之前被剑气划伤的后背，都不那么疼了。
“发什么呆？” 蓝栤司将处理好的野兔串在树枝上，架在火堆旁，“是不是在想柳家村的事？放心，玄尘长老的锁魂令不会骗我们，第西片碎片肯定在柳府。等我们拿到碎片，就能知道更多封印法阵的细节，离你的心又近一步。”
柯孜陌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此刻的安静太过难得——没有追杀，没有陷阱，只有跳动的火堆和烤野兔的香气，还有身边这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戒备的人。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异，让他这个习惯了颠沛流离的“天煞孤星”，竟生出一丝“安稳”的错觉。
篝火渐渐旺了起来，烤野兔的油脂滴在柴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在整个大殿。蓝栤司翻烤着野兔，时不时撒上些从布包里翻出的盐粒，那是之前在望溪镇买的，一首没舍得用。“好了，能吃了。” 他将烤得金黄的野兔递了一只给柯孜陌，“小心烫，我烤的野兔，可是玄清观一绝，当年沈师兄总抢我的吃。”
柯孜陌接过野兔，指尖触到滚烫的树枝，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蓝栤司见状，笑着从布包里掏出一片宽大的树叶，裹在树枝上：“用这个垫着，傻木头。” 柯孜陌依言接过，咬了一口兔肉。肉质鲜嫩，带着烟火气和淡淡的盐味，确实比干硬的馒头好吃得多。
两人沉默地吃着野兔，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殿外的风声。吃完后，蓝栤司将剩下的兔骨埋在庙外的土里，回来时手里多了些干净的草，铺在供桌旁：“今晚你睡这边，离火堆近，暖和。我睡门口，守着动静。”
柯孜陌点点头，躺在草堆上。篝火的 warmth 透过布料传来，驱散了夜晚的凉意。他闭上眼睛，却没有立刻睡着——心口的魂魄碎片还在微微发烫，与锁魂令的感应越来越清晰，仿佛第西片碎片就在眼前，等着他去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沉睡去。可刚入睡，熟悉的噩梦就缠了上来——
梦里是一片漫天飞舞的桃花，粉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铺成一条通往深处的花径。柯孜陌站在花径尽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正坐在石桌旁酿酒。女子背对着他，长发如瀑，发间别着一支桃花簪，身形窈窕，正是狐影莲。
“阿陌，你来了。” 狐影莲转过身，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手里端着一杯刚酿好的桃花酒，“快来尝尝，今年的桃花最盛，酿出来的酒肯定比去年的好喝。”
柯孜陌下意识地走过去，接过酒杯。酒杯入手温热，桃花酒的香气扑鼻而来。可就在他要喝酒时，画面突然变了——漫天的桃花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青石板路裂成碎片，狐影莲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决绝而悲伤的神情。她的九条尾巴在身后燃烧，金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她眼底的泪水。
“阿陌，活下去。” 狐影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就算只剩一魂一魄，也要活下去。等我……等我去找你。”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化作漫天光点，融入柯孜陌的魂魄之中。而柯孜陌的周围，突然出现了无数穿着仙门服饰的弟子，手里的长剑泛着金色的灵力，朝着他刺来。
“魔头！受死吧！”
“屠戮村民，修炼邪术，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柯家没有你这样的耻辱，柯桥师兄说了，要亲手斩了你！”
弟子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长剑如雨点般落下。柯孜陌本能地反击，可身体却异常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他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柯桥。柯桥握着银色长剑，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被压抑的痛苦。
“哥……” 柯孜陌下意识地喊出声，想让柯桥住手。可柯桥却像是没听到一样，长剑一挥，朝着他的胸口刺来。柯孜陌躲闪不及，长剑刺入胸口，剧痛瞬间蔓延全身。可就在这时，他看到柯桥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 柯孜陌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可话还没说出口，画面又变了——这次是在一个漆黑的祭坛上，他被铁链绑在中央，周围站着几个仙门长老，为首的正是玄真长老。玄真长老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眼神里带着阴鸷的笑意：“柯孜陌，你的心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只要挖出来封印，仙门就能永保太平。你就安心地去吧，你的‘功绩’，仙门会永远记得。”
“你撒谎！” 柯孜陌怒吼着，想挣脱铁链，却发现自己的魂力被封印了，根本动弹不得。他看到祭坛外，狐影莲正被几个长老围攻，九条尾巴己经燃烧得只剩三条，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却依旧拼命朝着祭坛冲来：“阿陌！我来救你！”
可她终究没能冲过来——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长老从背后偷袭，长剑刺入了她的后背。狐影莲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金色的血液染红了她白色的狐裘。她抬起头，朝着柯孜陌的方向，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阿陌，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不要——！” 柯孜陌猛地大喊一声，从噩梦中惊醒。他浑身是汗，后背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被扯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的位置虽然没有心，却传来一阵空洞的剧痛，仿佛梦里被挖心的痛楚，真实地发生过。
“做噩梦了？” 守在门口的蓝栤司听到动静，立刻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递给柯孜陌，“擦擦汗，你刚才喊得很大声，是不是又梦见前世的事了？”
柯孜陌接过布，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声音沙哑：“嗯。梦见了狐影莲，还有……柯桥。” 他顿了顿，努力平复着呼吸，将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地告诉蓝栤司——桃花林里的酿酒、燃烧的狐尾、仙门弟子的围攻、柯桥刺来的长剑，还有玄真长老手里的匕首和狐影莲倒下的画面。
蓝栤司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柯孜陌说完，他才开口：“看来你的魂魄碎片在互相呼应，之前吸收的三片碎片，正在唤醒更多的记忆。梦里狐影莲说‘等我去找你’，还有她被偷袭的画面，说不定当年她燃烧尾巴救你后，并不是立刻沉睡，而是被仙门追杀，受了重伤才不得不陷入沉睡。”
他顿了顿，看向柯孜陌：“还有柯桥，梦里他刺你时犹豫了，说明他对你的恨，可能不是真的恨。或许当年围剿时，他是被玄真长老胁迫的，或者是被仙门的谎言蒙蔽了，以为你真的是屠戮村民的魔头。”
柯孜陌沉默了。他想起梦里柯桥眼底的痛苦和犹豫，想起现实中柯桥喊着“你给柯家丢脸了”时的愤怒，心里乱成一团——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柯桥，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既恨他又曾对他好的兄长。
“别想太多。” 蓝栤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等我们找到更多的碎片，恢复更多的记忆，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到时候，柯桥是真恨你，还是被蒙蔽，自然会水落石出。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好，养足精神，明天去柳家村找第西片碎片。”
柯孜陌点点头，躺下继续睡。可这次，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梦里狐影莲倒下的画面反复在脑海中浮现，她眼底的悲伤和决绝，像一根针，扎在他空洞的胸口，让他第一次有了“难过”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心，却装着对狐影莲的愧疚，对柯桥的困惑，还有对蓝栤司的依赖。
蓝栤司看出了他的辗转反侧，从布包里掏出那枚“随心”桃木牌，放在柯孜陌手里：“拿着这个，沈师兄说这桃木牌能安神。你握着它睡，就不会做噩梦了。”
柯孜陌握紧桃木牌，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心口的碎片似乎感受到了桃木牌的力量，跳动渐渐平缓下来。他看着蓝栤司坐在火堆旁的身影，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安心。他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再做噩梦——梦里是一片温暖的白光，白光中，蓝栤司正笑着递给自己一杯桃花酒，说“江南的桃花酒，果然名不虚传”。
天快亮时，柯孜陌终于沉沉睡去。蓝栤司看着他安稳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庙门口，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手里握着玄尘长老的锁魂令——令牌上的红光越来越亮，说明柳家村的第西片碎片，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可他的心里却隐隐不安——柯孜陌的噩梦越来越清晰，说明魂魄碎片的力量在增强，同时也意味着，仙门的追杀会越来越紧。玄真长老绝不会允许柯孜陌集齐魂魄，找到被封印的心，肯定会派出更多的人来拦截。而柯桥，经过黑风谷的失败，下次再见面，恐怕会更加疯狂。
“放心吧，阿陌。” 蓝栤司轻声说，像是在对柯孜陌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无论前面有多少危险，我都会陪着你。就算是面对整个仙门，我也会帮你找到真相，帮你找回你的心。”
东方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第一缕阳光透过庙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柯孜陌的脸上。他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蓝栤司正站在门口望着远方，身影被晨光拉长，显得格外坚定。
“醒了？” 蓝栤司转过身，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天亮了，我们该出发了。柳家村离这里不远，中午就能到。去了柳府，我们先看看情况，再想办法接触那件附着碎片的古物。”
柯孜陌点点头，起身将桃木牌还给蓝栤司，又将布包背在肩上。他走到门口，和蓝栤司并肩站着，望着远处的山林。晨光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夜晚的凉意，也驱散了噩梦带来的阴霾。
“走吧。” 蓝栤司率先迈步，朝着柳家村的方向走去。柯孜陌跟在他身后，脚步坚定——他知道，前面的路依旧充满危险，梦里的真相还等着他去揭开，第西片碎片也等着他去取。但只要有蓝栤司在身边，他就不再害怕，不再迷茫。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狐影莲沉睡的洞穴里，那只白狐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尾巴尖轻轻晃动，周身的光芒比之前更亮了一些。她似乎感应到了柯孜陌的噩梦，感应到了他对自己的愧疚，沉睡的意识在梦里轻声呢喃：“阿陌，再等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阳光越来越盛，照亮了整个山林。蓝栤司和柯孜陌的身影渐行渐远，朝着柳家村的方向走去，也朝着第西片魂魄碎片，朝着当年被掩盖的真相，一步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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