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莲轩的药香，总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
绿水靠在软榻上，看着小宫女青禾端来汤药。青瓷碗里的药汁呈深褐色，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像凝固的血。
“淑媛娘娘，该喝药了。”青禾的声音很轻，眼神却有些闪躲，手指捏着碗沿，指节发白。
绿水的指尖在榻沿上轻轻敲击着。这药是调理身子的，燕山君特意让人给她熬的，己经喝了半个月。可今天，青禾端来的药，比平时浓了三分，连药香里都掺了点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
苦杏仁，是制慢性毒药的引子。
绿水抬起眼，看向青禾。这小宫女是观莲轩的旧人，手脚还算麻利，就是胆子小，被人瞪一眼都会脸红。可今天，她的脸红得不正常，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
“放下吧。”绿水的声音很平淡，目光却像网，牢牢罩住青禾。
青禾把药碗放在桌上，转身想走，却被绿水叫住：“等等。”
“娘娘还有吩咐？”青禾的肩膀猛地一颤。
“这药，是谁熬的？”绿水端起碗，用汤匙轻轻搅动着，药汁里的泡沫随着动作散开，又慢慢聚拢。
“是……是尚膳房的刘嬷嬷。”青禾的声音发颤，不敢看绿水的眼睛。
绿水笑了笑。刘嬷嬷是朴尚宫的心腹，这在后宫不是秘密。
朴尚宫，前朝废妃尹氏的陪嫁宫女，如今在后宫位列尚宫，掌着部分礼仪事。她对谁都和和气气，见了绿水更是一口一个“淑媛娘娘”，可绿水总能从她眼底看到一丝冰冷的鄙夷——那是士族对贱籍刻在骨子里的看不起。
前几日，绿水去给太后请安，路过御花园，听见朴尚宫跟几个妃嫔闲聊：“一个贱籍婢子，也配住观莲轩？真是玷污了这地方，也玷污了……王后娘娘的在天之灵。”
“王后娘娘”西个字，她说得格外重，像根针，扎得人疼。
绿水放下药碗，没喝。“你先下去吧，我待会儿再喝。”
青禾如蒙大赦，几乎是跑着退了出去。
绿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小宫女，怕是被朴尚宫当枪使了。
她端起药碗，走到窗边，对着阳光仔细看。药汁里果然有细微的沉淀物，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慢性毒药，杀人于无形，事后还查不出痕迹。朴尚宫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绿水把药汁倒进窗台下的花丛里，褐色的液体渗入泥土，很快就没了痕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后，她躺回软榻，深吸一口气，猛地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唔……”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瞬间沁出冷汗，眼神涣散，像是突然犯了急症。
守在外面的春桃听见动静，慌忙冲进来：“娘娘！您怎么了？”
“药……药不对劲……”绿水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手指着桌上的空碗，身体一歪，“咚”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尖叫声很快传遍了东宫。
燕山君赶到观莲轩时，绿水还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春桃跪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青禾则缩在角落，浑身抖得像筛糠。
“怎么回事？！”燕山君的声音像炸雷，吓得周围的宫女内侍齐刷刷跪倒在地。
“回陛下，”春桃哭着说，“娘娘喝了青禾端来的药，就变成这样了！”
燕山君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落在青禾身上：“是你端的药？”
青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陛下饶命！不是奴婢！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燕山君一脚踹在她肩上，青禾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鲜血，“药里加了什么？说！”
青禾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断断续续地哭喊道：“是……是朴尚宫！是她让奴婢在药里加东西的！她说……她说淑媛娘娘不配得到陛下的宠爱……”
“朴氏？”燕山君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像头被激怒的猛兽，“传朕旨意，把朴氏给朕抓来！”
朴尚宫被带来时，还维持着镇定。她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尚宫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地上的绿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陛下，您抓奴婢来，是何道理？”朴尚宫的声音不卑不亢，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何道理？”燕山君指着地上的绿水，“你自己做的事，还要朕说出来？”
青禾被两个侍卫架着，哭喊道：“朴尚宫！您就认了吧！是您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加在淑媛娘娘的汤药里的！”
朴尚宫的脸色变了变，却依旧嘴硬：“你这小贱婢，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给过你药粉？”
“够了！”燕山君怒吼一声，“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朕打！打到她招为止！”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朴尚宫的惨叫声很快在观莲轩响起，凄厉得像杀猪。
绿水躺在地上，听着那惨叫声，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她知道，朴尚宫这是自作自受。她以为自己是废妃尹氏的旧人，就可以在后宫为所欲为，就可以随意拿捏她这个“贱籍婢子”。
可她忘了，这后宫的天，早就变了。
就在朴尚宫快要被打死时，绿水突然“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陛下……”她的声音微弱得像羽毛，眼神涣散地看着燕山君，“别……别打了……”
燕山君赶紧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绿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绿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朴尚宫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陛下，饶了她吧……”
“饶了她？”燕山君皱眉，“她想害死你！”
“她是王后娘娘的旧人，”绿水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动了恻隐之心，“看在王后娘娘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吧。让她去守陵，也算全了往日情分。”
朴尚宫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绿水。她没想到，这个被自己下毒的贱婢，竟然会为她求情。
燕山君看着绿水苍白的脸，看着她眼里那抹纯粹的“善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这后宫里，人人都为了权力算计，只有绿水，还能保持这份仁心。
“好，”燕山君点了点头，“就依你。把朴氏拖下去，即日送往王陵守陵，永世不得回京！”
朴尚宫被拖出去时，看绿水的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春桃扶着绿水坐起来，小声说：“娘娘，您怎么还替她求情啊？这种人心肠那么毒！”
绿水笑了笑，没说话。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燕山君赏的，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夹层。
夹层里，放着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号，还有废妃尹氏的生辰八字——那是她早就让人准备好的“诅咒符”。
刚才趁着混乱，她己经让心腹内侍，把这张符悄悄埋进了朴尚宫即将前往的陵寝偏殿的地基下。
守陵？
太便宜她了。
绿水要的，是让她死得更惨。
等到将来某一天，这张“诅咒符”被“意外”发现，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朴尚宫因不满被流放，怀恨在心，才诅咒自己曾经效忠的王后。
到那时，别说活命，恐怕连尸骨都要被挫骨扬灰。
这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既报了下毒之仇，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还能在燕山君面前，维持住这份“善良”。
一箭三雕。
燕山君看着绿水苍白的脸，心疼地说：“以后这观莲轩的人，都得好好查查。谁敢再动歪心思，朕诛她九族！”
“谢陛下。”绿水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像只受惊的猫。
她能感觉到燕山君的心跳，有力而温暖。这个男人，对她的保护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依赖她的“纯粹”。
可他不知道，他怀里的这颗心，早己被权力和仇恨，淬成了最锋利的刀。
观莲轩的药香还在弥漫，只是这一次，里面多了点胜利的甜。
绿水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朴尚宫，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不，这才刚刚开始。
敢动我张绿水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无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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