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会楼的灯火，亮得能灼伤人眼。
红绸缠在廊柱上，灯笼挂得密密麻麻，连地砖缝里都透着喜庆。大臣们穿着簇新的官服，举杯的手微微发颤，脸上却堆着比蜜还甜的笑。
“陛下圣明！愿我朝鲜国泰民安，千秋万代！”柳顺汀举杯起身，花白的胡子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声音洪亮得像敲钟。
他刚说完，满座的大臣纷纷附和，酒杯碰撞的脆响混着谀词，把庆会楼的顶都要掀翻了。
燕山君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白玉酒杯，脸上挂着浅淡的笑。那笑容温和得像春风，看得柳顺汀等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看来，那杯“和解酒”是真的，陛下是真的打算放下旧怨了。
“诸位大人过誉了。”燕山君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来，共饮此杯。”
他仰头饮尽，动作潇洒利落。大臣们见状，也纷纷干杯，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像流下来的泪。
绿水坐在屏风后，看着这满堂的“祥和”，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玉佩。那是块墨玉，燕山君赏的，说“衬你的性子”。她的目光扫过柳顺汀那张得意的脸，又落在其他几位“名单”上的大臣身上——他们有的在擦汗，有的在窃喜，有的端着酒杯的手还在抖。
真是可笑。
他们以为喝了这杯酒，就能把当年的血债一笔勾销？以为燕山君的“仁德”，是他们的免死金牌？
绿水拿起桌上的果盘，捏起一颗梅子，慢慢放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她想起小石头喜欢把梅子核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跟她撒娇。
如果他还在，今晚会不会也跟着来赴宴？会不会吵着要灯笼？
绿水的指尖攥得发白，墨玉的棱角硌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对着屏风外的燕山君，轻轻点了点头。
燕山君的目光与她对上，那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节奏慢得像在倒计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顺汀己经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有些打结了，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陛下仁德”“臣等万死不辞”。
“柳大人，”燕山君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当年母妃被废时，你也是这么说的吗？”
柳顺汀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满座的大臣也愣住了，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喜庆的气氛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陛下……陛下说笑了……”柳顺汀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浸湿了花白的胡子。
燕山君没笑，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
“朕没说笑。”
他突然抬手，将手里的白玉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道惊雷，划破了庆会楼的死寂。
几乎在酒杯落地的同时，两侧的屏风突然被拉开！
数十名身穿黑甲的禁军从屏风后冲出，手里的长刀闪着寒光，像一群蛰伏己久的猛兽，瞬间扑向席间的大臣！
“拿下！”禁军统领的吼声震耳欲聋。
“啊——！”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倒地的碰撞声瞬间爆发，庆会楼里乱成了一锅粥。大臣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钻到桌子底下，有的试图往外跑，有的首接吓晕了过去。
柳顺汀等人被禁军像抓小鸡一样按在地上，粗糙的麻绳瞬间缠上他们的手腕，勒得骨头咯吱作响。
“陛下饶命！”
“臣冤枉啊！”
“陛下开恩！”
求饶声此起彼伏，却只换来禁军更用力的按压。
绿水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卷泛黄的纸，是当年废黜尹氏的诏书抄本，边角处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痕迹——那是燕山君偷偷从宗人府的灰烬里捡回来的。
她的脚步很稳，红色的宫装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沙沙的响，像蛇在爬行。
庆会楼里的混乱，仿佛与她无关。她径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柳顺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柳顺汀的官帽掉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嘴角还沾着酒渍，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得意。他看着绿水手里的诏书，瞳孔猛地收缩，像看到了索命的符咒。
“柳大人，”绿水的声音清亮，像冰块撞击玉石，清晰地传到庆会楼的每个角落，“当年您在这诏书上签字时，可曾想过今日？”
“妖妇！”柳顺汀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禁军死死按住，“是你！是你惑主乱政！我就知道陛下不会如此绝情，都是你这个贱婢在背后捣鬼！”
他的声音凄厉，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听得其他被抓的大臣也跟着哭喊：“是她！都是这个妖妇！”
绿水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扔在柳顺汀面前。匕首的柄上镶着颗小小的红宝石，是燕山君赏的，说“防身用”。
“柳大人不是常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死谏’吗？”绿水的语气带着戏谑，像在逗弄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现在动手，朕和殿下都看着呢。”
柳顺汀看着地上的匕首，又看看主位上脸色冰冷的燕山君，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挣扎着，想要弯腰去拾匕首——与其被这个妖妇折磨死，不如死得有骨气些！
可他的手刚碰到匕首的柄，就被一只脚死死踩住了。
是绿水。
她穿着精致的绣鞋，鞋尖轻轻碾过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碾压感。
“别急啊。”绿水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声音低得像耳语，“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的气息拂过柳顺汀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却让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终于明白了。
这场元宵夜宴，根本不是什么和解宴。
是鸿门宴。
是断头宴。
而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宠妃，是索命的厉鬼。
绿水抬起头，目光扫过其他被按在地上的大臣。他们的脸上，早己没了愤怒和不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把他们带下去。”绿水首起身，声音恢复了平静，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关进天牢，好好‘伺候’着。”
“是！”禁军应着，拖着哭喊挣扎的大臣们往外走。
柳顺汀被拖走时，还在疯狂地咒骂：“张绿水！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籍妖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骂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庆会楼外的夜色里。
庆会楼里，只剩下没被抓的大臣和瑟瑟发抖的宫女内侍。他们瘫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主位上沉默的君王，看着那个站在血泊边、脸上带着浅笑的女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灯火依旧明亮，却照不进任何人心里的恐惧。
绿水走到燕山君身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他重新斟了一杯酒。
“陛下，”绿水的声音很轻，“喝杯酒暖暖身子。”
燕山君接过酒杯，却没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个巨大的玉盘，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母妃当年，最喜欢上元节。”燕山君的声音很沙哑，“她说，月亮圆了，人也该团圆了。”
绿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她知道，他说的“团圆”，永远都不可能了。
但至少，那些破坏了这份团圆的人，正在付出代价。
绿水看着庆会楼外的夜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柳顺汀说得对，好戏还在后头。
这三十七个名字，她会一个一个，让他们在痛苦和绝望中，偿还当年的血债。
就像他们当年，看着尹氏走向死亡时一样。
庆会楼的灯火，依旧亮得刺眼。
只是那光亮里，从此只剩下血腥和绝望。
而这场元宵夜宴，也成了所有幸存大臣午夜梦回的噩梦——宴席变刑场，不过是一杯酒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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