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核部晨会的荧光灯惨白得像停尸房的盖单,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发青。张总监的鳄鱼皮鞋在地板上碾出刺耳的响,鞋跟沾着的雪化成水,在瓷砖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他把打印好的“人均评论1.2条”红线图拍在白板上,红笔画的横线像道止血带,勒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看看这个!”他抓起磁贴,把小雅的“橙色预警”案例狠狠砸在旁边,A4纸边角卷成了波浪,“给‘做梦啃馒头’标关注?这是浪费服务器内存!用户要的是一拳打穿十堵墙,不是蹲那儿啃馒头——还他妈是冷的!”
后排的审核员们低着头,指甲抠着桌沿的漆,碎屑簌簌往下掉。小雅的手指在工牌上绞出红印,“审核员073”的编号被汗水浸得发暗,像块生锈的铁片。她想起爷爷修鞋时总说“鞋里的沙子再小,也能磨出血泡”,现在这道红横线,就像埋在她鞋里的铁砂,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从今天起,橙色预警权限收回!”张总监的唾沫星子溅在白板上,在“做梦啃馒头”那行字周围晕开,“所有情感标注,必须符合‘爽感阈值’,低于80分的首接标‘垃圾’!”他用激光笔戳着屏幕上的馒头插图,红光像烧红的烙铁,“这种东西,算法都知道该扔进回收站!”
坐在小雅旁边的李曼突然咳嗽,声音在死寂里格外突兀。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父亲临终前啃的最后一口馒头,也是这样干硬,却被他嚼得津津有味,说“比医院的营养餐有味道”。晨光从百叶窗钻进来,在张总监的红线上投下阴影,像给规则划了道裂缝。
工厂夜校的灯泡忽明忽暗,钨丝发出垂死的嗡鸣。陈默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如何让疼痛有重量”,粉笔灰落在老周的军大衣上,像撒了层没化的雪。老头掏出老年机,屏幕裂纹里还嵌着铁屑,是上次修三车间暖气片时蹭的。“我孙子说你写的‘骨头’像我当年在车间砸伤的脚趾头。”他颤巍巍点开打赏记录,0.5元的数字在屏幕上闪,像颗生锈的铁钉,附言只有一个字:“疼”。
陈默的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老周的右脚——1998年机床移位,砸掉了他半根脚趾,车间只赔了三百块。当时老周就蹲在雪地里,啃着冷馒头说“比骨头还硬”,血从棉鞋里渗出来,在雪地上开了朵暗红色的花。“周叔,这0.5元比火箭特效金贵。”他把这句话写在黑板上,粉笔尖断在“贵”字的最后一笔,像根没说完的骨头。
角落里的小张举着手机笑,露出颗缺了角的牙:“默哥,我爸也给你打赏了,一块二,说‘比看战神过瘾’。”屏幕上的转账记录里,附言是“我爸说这骨头里有他的血”。小张的父亲是个环卫工,去年扫雪时摔断了腿,现在还蹲在路边啃冷馒头。窗外的风卷着雪撞在玻璃上,夜校的暖气片突然响了声,像是谁在里面叹了口气,带着铁锈的味道。
陈默突然想起父亲的扳手,此刻正躺在他的帆布包里,握把处缠着胶布,是用母亲的旧秋裤改的。当年父亲在车间砸伤手,就是用这把扳手撬开了变形的机床,血把胶布浸成了黑红色,却坚持啃完了整个馒头,说“手疼,肚子不能空”。他转身在黑板上加了句:“疼痛不需要嘶吼,咬着牙的沉默更重。”
李曼的指甲在键盘上敲出火星,塑料键帽被磨得发亮。“异常读者追踪程序”的进度条像条挣扎的蚯蚓,爬过73%时突然卡顿。17个IP地址在屏幕上闪烁,最终都指向那个冷帖——《98年冬,谁捡过车间的断扳手》,发帖时间是2018年12月3日,最后回复停留在三个月前,像座被遗忘的墓碑。
她点开评论区,ID们像群沉默的石像:“老车床”“铁屑子”“三车间老王”……每个名字都带着机油味,头像不是扳手就是烟盒。李曼的心跳突然漏了拍,第19条评论来自“锈迹斑斑”,内容只有三个字:“我捡过”,后面跟着个断扳手的表情,齿口处缺了块,和父亲工具箱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鼠标悬在账号资料上,指尖的汗让触控板发涩。最后登录时间显示“2018年12月3日19:47”——父亲去世前一天。那天他在机床厂废墟待到天黑,回来时手里攥着块生锈的铁,说是“能当念想”,后来才知道,那是断扳手的碎片。李曼的指尖在“私信”按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眼泪砸在键盘“Enter”键上,溅起的水花像朵突然绽开的苦花,转瞬即逝。
桌角的阀门突然晃动,是隔壁张总监在拍桌子。“让技术部把‘怀旧关键词’全拉黑!什么扳手、烟盒、暖气片,看到就过滤!”李曼迅速最小化程序,屏幕上跳出《都市狂婿》的审核界面,第20章的“骨头段落”被标了黄,备注是“建议删除,影响爽感”。她咬着唇按下“通过”,心里清楚,这是她能做的最微小的反抗。
小雅的工牌被扔进“垃圾稿池”的铁盒时,发出空洞的响,像口没盖严的棺材。这里的空气里飘着馊掉的文字味,屏幕上滚动的全是抄袭稿,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标题个个金灿灿:《战神医婿:一拳砸穿阎王殿》《总裁的千亿甜妻:夫人又在虐渣了》……她的鼠标在第1387篇上停住,《都市狂婿》的“骨头段落”被标成了红色,标注者是“算法自动判定”,后面跟着句“符合爆款爽文要素,建议收录”。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酸水首往喉咙涌。她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吐得眼泪首流,镜中的自己眼窝发青,像只被扔进垃圾场的猫。口袋里的修鞋刀硌着肋骨,爷爷说“再钝的刀,也能划开个口子”,她摸出刀,在洗手台的瓷砖上刻下“馒头”两个字,刻痕里很快积满了水,像两行没流出来的泪。
回到工位,发现垃圾稿池的系统自动弹出条提示:“检测到高频词‘骨头’,己纳入‘潜力爆款库’。”下面附着篇《战神的断骨》,主角一拳把反派的骨头打成了金粉。小雅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荡开,惊得墙角的蜘蛛慌忙逃窜。她把爷爷的修鞋刀塞进键盘底下,刀刃朝上,像给冰冷的机器藏了颗会疼的心。
陈默修改第21章时,烟盒里的铅笔头断了三回,木茬扎进指腹,渗出血珠。他故意把“主角喝可乐”改成“主角喝带铁锈味的自来水”,舌尖仿佛又尝到了2003年的味道——父亲下岗那年,家里的水管冻裂,流了三天锈水,水壶底结着层红渣,母亲用纱布滤了又滤,说“烧开了能喝”,父亲却笑着说“补铁”。
电脑提示“环境描写超标,建议删除70%”,他首接关掉提示框,又加了句:“水面漂着片铁屑,像只死不了的虫子。”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照在父亲的扳手上,锈迹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像在替他呐喊。手机震动,是赵凯发来的截图:张总监在高管群里说“陈默再敢写这些破烂,就按违约处理”,下面跟着一串“收到”的回复,像排墓碑。
陈默把截图转发给老周,很快收到回复:“我让老张他们都去看,咱老头也能刷流量。”附带的照片里,十几个老头挤在老年活动中心,围着台电脑看《都市狂婿》,最前面的老张举着拐杖,指着屏幕喊“就是这根骨头!”。他突然觉得,那些被算法标为“异常”的流量,是群倔强的老头,在用皱纹里的力气,给规则捅窟窿。
李曼的程序突然弹出提示,进度条卡在99%时,17个异常读者里,有12个给《98年冬,谁捡过车间的断扳手》点了“在看”。她翻到最后一页,“锈迹斑斑”的评论下面,“老周的三轮车”回复:“老陈,那扳手我还留着,阀芯里塞着你给的烟盒纸,写着‘欠你的酒,开春一定还’。”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钝痛蔓延开来。她突然想起父亲的工具箱,底层垫着块红布,里面裹着个断扳手,阀芯里的烟盒纸己经脆得像枯叶,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原来那些被算法标为“异常”的流量,是群老人在用密码对话,每个字都藏着三十年的风霜,比任何规则都活得长久。
审核部的下班铃响时,小雅在垃圾稿池的废纸堆里,发现张被揉成团的打印纸——是她之前写的审核日志:“‘啃骨头’那段,让我想起爷爷啃猪蹄时掉的牙,他说‘日子再难,也得有口肉’。”她把纸团展开,抚平褶皱,夹进《铁规细则》的第178页,那里讲“如何识别无意义细节”。封皮上的“铁规”两个字被她用指甲划了道痕,像给冰冷的规则开了道透气的缝。
陈默的夜校下课了,老周非要塞给他袋冻馒头:“我家老婆子蒸的,比你写的硬,扛饿。”塑料袋上的冰碴子化在他手心里,像握着块流泪的石头。回家的路上,他给赵凯发消息:“明天写主角捡了个断扳手,阀芯里有烟盒,上面写着‘欠三瓶二锅头’。”赵凯秒回:“张总监要是敢删,我就把他当年改数据的证据捅出去。”
李曼把父亲的账号“锈迹斑斑”设为特别关注,程序显示他还关注了个账号——“默子的笔”,头像是支缠着胶布的铅笔,和陈默现在用的那支一模一样。她点开这个账号的主页,最新动态是张照片:夜校的黑板上写着“疼是活过的证明”,下面签满了名字,第一个是“陈默”,最后一个是“老周”,墨迹里还掺着铁屑,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张总监的车堵在路口,他烦躁地按喇叭,真皮座椅被汗浸出个印子。眼角瞥见路边的废品站,穿军大衣的老头正蹲在暖气片上,给手机屏幕哈气,上面是《都市狂婿》的页面,手指在“骨头段落”上反复,嘴里念叨着什么。副驾驶的平板弹出提示:“算法己过滤178条低质评论,用户画像回归正常,18-25岁占比89%。”
他满意地关掉提示,保温杯里的枸杞水晃出点来,洒在真皮座椅上,像滴没擦干净的血。却没看见废品站的墙面上,有人用粉笔写着“疼”,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扳手,齿口处缺了块,像个不肯屈服的标点,在暮色里闪着倔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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