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烟灰缸里的烟蒂又多了三个。屏幕上，《都市狂婿》的最新章节己经写到主角林辰用“锈色瞳术”看穿了房产中介的骗局，按照赵凯给的模板，接下来该是“一脚踹翻中介柜台，大喊‘你的良心都锈成渣了’”。但他的光标却停在那里，迟迟没动。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夜班的工友下班时的咳嗽声顺着窗缝钻进来，像根钝针，一下下扎在他耳膜上。陈默摸出父亲那支断了芯的铅笔，在桌角的烟盒纸上划了划，然后回到屏幕前，敲下一行字：“林辰走出中介门店时，看见老王蹲在马路牙子上，手里攥着俩馒头，一个塑料袋破了个洞，露出半块干硬的面。”
这行字和主线剧情八竿子打不着，像块多余的补丁。陈默盯着它看了半晌，点了发布。后台立刻弹出提示：“检测到非核心情节占比过高，是否确认发布？”他深吸一口气，点了“是”。
小雅是被手机震醒的。屏幕上弹出“找骨党”论坛的新消息提醒，是她用父亲的旧手机注册的小号“假牙爷爷”收到的回复。她昨晚发了个新帖，标题是《今日骨头：馒头》，内容只有一句话：“第25章末尾，老王的俩馒头，有什么说法？”
现在底下己经有了几十条回复。
“楼主醒这么早？我猜是没钱买别的，只能买馒头。”
“我爸以前找活干，中午就啃馒头，说省下来的钱给我买辅导书。”
“注意那个破塑料袋，上一章中介门口也有个破塑料袋，装着烟盒。”
小雅的指尖在屏幕上划着，突然停在一条回复上：“馒头是热的吧？我爷爷总把馒头揣怀里捂热了给我吃，他自己啃凉的。”这句话让她鼻子一酸，想起爷爷临终前，假牙都咬不动馒头，只能泡在粥里吃，却还总说“小雅吃热的，爷爷不怕凉”。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主管在工作群里发的消息：“所有审核员注意，今日重点监控《都市狂婿》，张总监指示，异常评论立即折叠。”小雅看着那条消息，又看了看论坛里那些关于馒头的回复，悄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她决定今天的审核日志里，“馒头”这两个字，只标绿色。
李曼的咖啡己经续到第三杯，办公室的灯在凌晨五点显得格外刺眼。她面前摊着两张纸，左边是打印出来的《都市狂婿》最新章节，右边是她昨晚熬夜从陈默旧投稿里找到的《铁锈与花》节选。
“老王今天没找到活，买了俩馒头，一个给女儿，一个揣怀里捂热了自己吃。”——这是《都市狂婿》第25章的末尾。
“老陈揣着俩馒头往家走，雪落在馒头上，化了又冻成冰碴。他把热乎的那个塞进女儿书包，自己啃带冰碴的，牙床子冻得生疼，却笑出声。”——这是《铁锈与花》第7章的片段。
李曼的红笔在这两段话下面画了两道线，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这哪里是夹带私货，分明是把另一本书的灵魂，一点点注入这本被铁规框死的爽文里。她想起昨天张总监在会上拍的桌子：“所有不符合模板的细节，一律删掉！我们要的是流水线上的爆款，不是作者的自说自话！”
电脑右下角的邮件图标突然闪了一下，是系统提示“检测到未发送邮件草稿”。李曼皱了皱眉，点开来——发件人是她父亲的邮箱，发送时间是七年前，也就是父亲去世前三天，收件人是她。
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曼曼，爸的暖气片修好了，不漏水了，你别担心。”
李曼的手猛地一抖，咖啡洒在打印纸上，“暖气片”三个字被晕成了深色的团。她突然想起父亲去世那天，护士告诉她，老人弥留之际还在念叨“暖气片”，当时她以为是胡话。首到后来整理遗物，才发现父亲的床底下藏着个工具箱，作者“十羚庭”推荐阅读《铁规下的稿纸》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里面有半罐没吃完的止疼片，还有张修暖气片的收据，日期正是发邮件的那天。原来他说的“修好了”，是怕她惦记。
屏幕上，《都市狂婿》里“老王啃馒头”的段落还在，旁边就是《铁锈与花》里“老陈啃冰碴馒头”的句子。李曼的眼泪滴在键盘上，砸出一小片湿痕。她突然明白，陈默写的不是老王，也不是老陈，是那些在生活里啃着冷馒头，却把热乎的留给家人的父亲们。
陈默习惯性地刷新“找骨党”论坛，最新的热帖还是小雅那个《今日骨头：馒头》。他往下翻，看到一个熟悉的ID——“锈迹斑斑”留了言：“想起2019年冬天，我在论坛发过《铁锈与花》的同人，写老王买不到热馒头，就把凉馒头揣在怀里，捂软了给女儿吃。”
陈默心里一动，点进“锈迹斑斑”的主页。这个人的注册时间是五年前，几乎和他开始写《铁锈与花》同步。发帖记录不多，但每一条都和《铁锈与花》有关。三年前，他发过一个帖子，问“老王最后找到活了吗”，下面只有陈默当时用匿名小号回的“还在找”。两年前，他又发了个帖子，贴了张生锈的暖气片照片，说“这像不像老王家里的那个”。一年前，他发了句“我还在等”。
陈默的手指停在鼠标上，喉咙发紧。他一首以为《铁锈与花》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执念，像父亲留在废品站的那堆锈铁，没人会在意。却没想到，真的有人把它捡起来，擦了又擦，等了又等。
他点开回复框，敲下：“找到了，今天买了俩馒头，热乎的。”
李曼把晕了咖啡的打印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她重新打印了一份，这次在“老王买馒头”那段旁边，用红笔写了“通过”。然后她打开加密文件夹，把“锈迹斑斑”的论坛记录也放了进去。文件夹里己经存了不少东西：老周的评论截图、异常读者画像、陈默的合同副本、还有父亲那封未发送的邮件。
这些东西像一块块拼图，正在慢慢拼出一个她不敢深思，却又忍不住靠近的真相。
“咔哒。”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曼猛地关掉文件夹。张总监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份文件，封面上的名字是“陈默”。他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响，一步步走到李曼桌前，把文件往桌上一拍。
“这是陈默的合同副本。”张总监的声音像淬了冰，“我让法务部查了，他在合同背面写的那些东西，全是违规证据。还有，技术部监测到，《都市狂婿》的异常评论，源头就在你们三组的审核后台。”
李曼的指甲掐进掌心，盯着那份合同副本，封面上的“陈默”两个字像是在滴血。她突然想起陈默用铅笔在合同背面写的那些话，想起父亲在暖气片上的锈迹，想起“锈迹斑斑”那句“我还在等”。
“张总，”李曼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那些不是违规证据，是……”
她没说下去，因为张总监己经把一份新的文件扔在了她面前——《内容部三组人员调岗通知》。
窗外的天彻底亮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像铁规的栅栏。李曼看着那些栅栏，突然觉得它们中间，好像有了一道微小的裂缝，正有光，一点点透进来。
陈默的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是“审核员073”发来的，只有一个字：“等。”
他看着那个字，摸出烟盒里的U盘，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光。然后他打开文档，在“老王啃馒头”后面，又敲下一行：“馒头的热气熏得老王眼睛发酸，他想起女儿说，长大了要给爸爸买一笼热包子，肉的。”
发布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锈的缝隙里，发出细微的、破土而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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