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正月，许都宫阙的飞檐上残雪未消。
荀彧捧着明黄诏书踏入德阳殿时，丹墀下三百文武的朝服如潮水般涌动。这位尚书令的青缎靴尖碾碎最后一片冰碴，殿中铜鹤香炉的青烟突然剧烈摇晃——他身后跟着的三名少女，正以金步摇撞击着廊柱，清脆声响里裹挟着不加掩饰的调笑。
"曹节！"为首的曹宪扯住妹妹的广袖，"陛下面前规矩些。"
"规矩？"曹节反手将金簪插入云鬓，"姐姐可记得去年腊月，父亲用咱们的嫁妆换了兖州十万石军粮？"她腕间翡翠镯叮当乱响，"今日这出戏，不过是把咱们的凤冠换成筹码罢了。"
荀彧的冷汗浸透中衣。他望着御座上脸色青白的刘协，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献帝在漏雨的偏殿里握着他的手，哭求"文若救我"。此刻龙案上的玉圭折射着冷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三女同嫁，以彰天恩——"
"够了！"
玉圭碎裂的脆响震得罘罳轻颤。刘协攥着龙椅扶手站起身，指缝间渗出的血珠砸在青砖上，绽开朵朵红梅。他脚下踩着碎玉，忽然笑出声来："丞相真是好算计，先夺朕的兵权，再占朕的后宫！"
曹节越众而出。她的月白锦袍扫过满地狼藉，金簪"当啷"掷在御阶前："陛下可还记得，去年用伏皇后凤印换五百万石粮草时，您说'社稷为重'？"她仰起脸，丹蔻划过自己咽喉，"今日这三顶凤冠，不过是给您的'社稷'再镀层金罢了。"
朝堂死寂。荀彧望着曹节挺首的脊背，突然想起当年在兖州，曹操醉酒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吾之子房"时的眼神。那时他们都以为，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匡扶汉室的终南捷径，却不知这金丝笼中，连棋子都在磨牙。
"三姐好威风！"
曹华的嗤笑打破僵局。她拽着曹宪的衣袖，指尖在对方掌心快速画着圈："姐姐快看，陛下的龙袍都在抖呢。"曹宪不动声色地掐了下妹妹的手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御座——刘协的龙靴正碾着她去年绣的山河日月图，金线在玉片中若隐若现。
"陛下息怒。"太尉杨彪的拐杖重重顿地，"丞相此举，实为巩固朝纲......"
"住口！"刘协猛然甩袖，龙案上的奏疏如蝶群纷飞，"你们这些老贼，连朕的后宫都要染指！"他突然踉跄着后退，袍角扫落烛台，火苗舔舐着帷幕，映得曹节的金步摇愈发刺眼。
"陛下小心！"
曹节冲上前时，刘协的指尖正被碎玉划破。她抓住他的手腕，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您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当年被李傕追着砍的小皇帝。"她压低声音，"可那时您还有董贵人，现在呢？"
刘协浑身剧震。七年前董承衣带诏事发，董贵人被绞死时的惨叫，此刻突然在耳畔炸响。他望着曹节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发现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竟与记忆中那个抱着药碗跪在龙榻前的身影重叠。
"退下！"他猛地甩开曹节，袍袖扫落案头《尚书》，"朕要......"
"陛下！"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羽林卫统领董承踉跄着闯入，腰间佩刀还挂着半片衣襟："西凉急报！马超......"他的目光扫过曹节，喉结滚动，"马超破了陈仓！"
刘协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望着董承眼底的暗语，突然想起三天前藏在龙案暗格里的密信——刘备的笔迹力透纸背："时机己至，可图之。"
"传朕旨意，"他深吸口气，"命车骑将军董承......"
"且慢。"荀彧突然跨前半步，"丞相早有安排，己令夏侯渊屯兵长安。作者“十羚庭”推荐阅读《仇家的女儿，我都要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的目光扫过董承，"董将军还是先去太医院看看，你这伤......"
董承的手悄悄按上刀柄。他望着荀彧腰间的玉佩——那是曹操去年赐的和田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丞相府，荀彧握着他的手说"汉祚将终，文仲可早做打算"时的温度。
"臣遵旨。"他松开刀柄，后退时撞翻铜鹤香炉，青烟袅袅中，曹节看见他袖中露出半截黄绢。
夜漏三更，崇德殿西暖阁。
刘协攥着董承送来的密信，指尖几乎要将竹简写穿。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他听见远处铜雀台传来宴饮声——曹操正在那里宴请新归附的张鲁，丝竹声里混着歌姬的娇笑。
"陛下，"曹节端着参汤进来，"夜深露重......"
"出去！"刘协将密信塞进炭盆，火苗腾起的瞬间，他看见曹节眼底闪过的了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曹节的指尖抚过他掌心的伤口："知道什么？"她凑近他耳畔，"知道董将军昨日在丞相府待了两个时辰？"
刘协如坠冰窟。他望着曹节颈间晃动的玉连环——那是曹操上个月送的生辰礼，突然想起荀彧今日早朝时的冷汗，想起曹华在朝堂上画的那个圈。
"你究竟是谁的人？"他的声音在发抖。
曹节轻笑。她解下玉连环放在案头，转身时广袖扫落《春秋》，泛黄的书页间飘落一片银杏叶——那是去年秋天，她在御花园看见刘协偷偷埋在树下的密诏残片。
"陛下，"她推开窗，任风雪扑在脸上，"这许都的天，早就不是刘家的了。"她指着铜雀台的方向，"您看那三台，铜雀、金虎、冰井，连名字都透着吃人二字。"
刘协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月光下，铜雀台的飞檐如巨兽獠牙，正欲择人而噬。他突然想起建安元年，曹操迎他入许都时，说的那句"臣愿为陛下扫平西海"。
"明日早朝，"曹节转身时，脸上己戴上温顺的笑，"请陛下务必准了这门亲事。"她望着炭盆里未烬的密信，"毕竟，这是您最后的筹码了。"
她退出暖阁时，雪下得更大了。廊柱下的阴影里，荀彧的身影慢慢显现。他望着曹节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个被曹操寄予厚望的次女，终究还是长成了带刺的蔷薇。
"尚书令深夜至此，"曹节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可是来取密信的？"
荀彧浑身一僵。他望着少女从袖中掏出半片烧焦的黄绢，突然想起七年前，在尚书台看见伏皇后密信时的心悸。
"你......"
"父亲说过，"曹节把玩着玉连环，"要做棋盘上的执棋人，就得先学会看别人的棋。"她凑近荀彧，"尚书令可知道，您今日早朝时，冠缨歪了？"
荀彧下意识地抬手抚冠。他望着曹节眼底的狡黠，突然想起曹操在铜雀台说的那句话："吾诸女中，节儿最似吾。"
"夜深了，"曹节将黄绢塞进荀彧掌心，"尚书令该回去写奏章了。"她转身时，金步摇在风雪中划出冷光，"就写......西凉大捷，丞相运筹帷幄。"
荀彧望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他展开黄绢，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杀"字，突然明白曹操为何要将三个女儿送入宫——这哪里是联姻，分明是在龙榻旁埋下三柄利刃。
雪越下越大。荀彧踩着积雪走向丞相府时，听见崇德殿传来古琴声。他驻足聆听，发现竟是《广陵散》的杀伐之音，而操琴者，正是那个被天下人称作傀儡的汉献帝。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将黄绢收入袖中，"看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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