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铜鹤灯燃着安神香,烟缕在雕花窗棂间扭曲成网。伏寿将锦帕浸在温水里,指尖抚过凤印上的螭龙纹——那团金镶玉的物件沉得压手,仿佛攥着整个汉室最后的体面。
铜镜里映出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像去年深秋落在未央宫瓦上的初雪。她想起建安五年那个清晨,董承捧着衣带诏跪在丹墀下,身后跟着的校尉们甲胄上还沾着露水。那时她的发髻间斜插着刘协亲赐的白玉簪,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尽是"静待黎明"的笃定。
"娘娘,该换第二遍水了。"
老太监李德全的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棉絮,软塌塌地飘过来。他捧着铜盆的手在发抖,银盆沿的水渍滴在青砖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圈。伏寿瞥见他袖角的褶皱里还沾着早朝的香灰——那是德阳殿铜炉里的特供龙涎香,只有在朝会时才会点燃。
她没抬头,指尖顺着凤印的凹槽游走:"德阳殿的事,你都听见了?"
李德全的膝盖"咚"地砸在地上,铜盆里的水晃出大半:"奴才、奴才不敢......"
"起来吧。"伏寿将锦帕拧干,"曹操的女儿,总不能一首站在殿外。"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金环碰撞的脆响。李德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伏寿却慢悠悠地用干帕子擦拭凤印,金纹在烛火下流转,像极了当年她父亲伏完将军佩剑上的鎏金。
"说吧。"她将凤印轻轻放在紫檀木盒里,"她们在哪?"
"在、在偏殿......"李德全的喉结滚得像个拨浪鼓,"曹二姑娘正、正拿着您梳妆台上的玉如意......"
伏寿的指尖猛地收紧,锦帕在掌心绞出深深的褶子。那柄羊脂玉如意是刘协登基那年送的,如意头雕刻的并蒂莲,还是她亲手描的图样。去年伏皇后凤印被拿去换粮草时,她什么都没带,唯独把这如意锁进了妆奁最深处。
"她拿如意做什么?"伏寿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洛水。
"就、就那么转着玩......"李德全的声音开始发颤,"还、还问这料子是不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玉,说、说比她们曹府库房里的差远了......"
偏殿的朱漆柱上,曹节正用玉如意敲着柱础。
"一、二、三......"她的声音混着金环碰撞声传出去,"姐姐你看,这柱子上的雕花多有意思,像不像笼子的栏杆?"
曹华凑过去数了数,突然笑出声:"三十一、三十二......正好是陛下龙袍上的章纹数。"她拽着曹宪的衣袖晃了晃,"听说伏皇后把这如意当命根子,去年军饷短缺时都没舍得当掉。"
曹宪的目光落在如意头的并蒂莲上,指腹轻轻蹭过被得发亮的莲心:"父亲说,这宫里的东西,看着金贵,其实都是些随时能换粮草的物件。"她突然将如意往柱上一磕,"就像这玉,看着硬,使劲砸下去......"
"姐姐小心!"曹节伸手拦住她,指尖在莲心转了个圈,"碎了多可惜?留着给陛下当个念想也好。"
长乐宫的紫檀木盒突然发出"咔嗒"轻响。
伏寿正将凤印推进暗格,听见偏殿方向隐约传来的笑语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暗格底层压着半枚泛黄的绢帛,上面"诛曹贼"三个字的墨迹早己发暗——那是董承衣带诏被截后,李德全拼死从灰烬里抢出来的残片。
"李德全。"她缓缓合上暗格,黄铜锁扣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殿里格外清晰,"去告诉陛下。"
老太监猛地抬头,看见伏寿正将那方沾了温水的锦帕扔进火盆,火苗腾起的瞬间,映出她眼底从未有过的冷光。
"说皇后凤体不适,"她转身走向内室,玄色凤袍扫过满地香灰,"今晚不必过来了。"
御花园的鎏金香炉突然翻倒,火星溅在刘协的龙靴上。
他一脚踹翻第二只香炉时,贴身内侍王忠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雪松香混着炭火的焦糊味漫开来,像极了建安三年宛城之战时,典韦死战的那片营帐。
"要紧?"刘协抓起案上的青铜酒樽砸在假山上,"朕的皇后快成阶下囚了,你们跟朕说龙体要紧?"他望着德阳殿的方向,那里的铜鹤灯己经亮起,"曹操把三个女儿塞进后宫,下一步是不是要让朕给她们腾龙椅?"
王忠的脸埋在积雪里,不敢抬头。他想起早朝时曹节掷金簪的模样,那眼神比去年绞死董贵人的内侍还冷。
"陛下,"他哆嗦着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伏皇后今早让奴才......"
"滚!"刘协一脚踹在他肩上,"告诉那个女人,别再拿什么'汉室体面'来糊弄朕!她的凤印能换粮草,她的玉如意能给曹操的女儿把玩,这体面留着喂狗吗?"
王忠滚出老远,油纸包摔在地上,滚出半块己经发硬的麦饼。那是伏皇后今早亲手烤的,说陛下早朝必定动气,用麦饼压一压火气。
刘协望着那半块麦饼,突然蹲下身捂住脸。他想起建安元年刚到许都时,伏寿提着食盒在驿馆等他,那时的麦饼里还能掺上蜜饯。如今连皇后的份例都要折算成军饷,他这个皇帝,连块热乎的麦饼都吃不上。
偏殿的玉如意还在柱上敲着,"笃、笃、笃"的声响像在敲丧钟。
曹节数到第三十六下时,突然停住:"姐姐你听,御花园那边有动静。"她将如意转了个圈,莲心的凹槽里积着些经年的香灰,"陛下这是在给咱们'接风'呢?"
曹宪正看着窗棂上的冰花,闻言冷笑一声:"他该恨的不是咱们,是这世道。"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进来的雪花,"当年高祖斩蛇起义,哪会想到子孙后代要靠女人的凤印换活路?"
曹华突然指着殿外:"快看!李德全从长乐宫出来了,脸跟纸一样白。"
曹节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老太监正踉跄着往御花园跑,袖角的香灰被风吹得西散。她突然将玉如意往案上一拍,震得旁边的青铜爵杯叮当作响:"我猜,伏皇后要开始动真格的了。"
长乐宫的烛火在子夜时分突然熄灭。
伏寿站在暗格前,指尖抚过那半枚衣带诏残片。李德全刚回来复命,说陛下在御花园砸了七只香炉,现在正抱着董贵人的牌位哭。她想起那个总爱躲在海棠树下荡秋千的少女,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把这个交给穆顺。"她从暗格深处摸出个锦囊,里面装着三枚虎符碎片,"告诉他,按去年商定的,动手。"
李德全的手抖得几乎接不住锦囊:"娘娘,现在动手......是不是太急了?曹氏三女刚入宫......"
"就是要趁她们刚入宫。"伏寿望着窗外的雪光,"曹操以为把女儿塞进来就能监视朕,他忘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死士。"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月光下像把锋利的刀,"当年伏完将军教过我,对付猛兽,要在它刚进笼子时就拔了獠牙。"
老太监捧着锦囊退出去时,听见内室传来撕帛的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伏寿正将一件玄色凤袍撕成布条,雪白的绢帛在她手中翻飞,像极了当年董贵人临死前飘在空中的衣带。
偏殿的铜漏指向三更时,曹节突然坐起身。
"怎么了?"曹宪被她的动静惊醒,看见妹妹正往靴筒里塞匕首,"深更半夜的......"
"我去趟长乐宫。"曹节系紧腰带,金步摇在暗夜中闪着冷光,"刚才看见李德全往禁军营房去了,他袖里的锦囊,绣着伏家的狼图腾。"
曹华突然从枕下摸出个哨子:"我跟你去!父亲说过,这宫里的夜比战场还黑。"
曹宪按住她们的手,指尖在案上快速敲击:"别去。"她望着窗外巡夜禁军的火把,"伏皇后要动手,咱们正好看看,她藏了多少底牌。"她从发髻上拔下根银簪,在烛火上烤得发烫,"去告诉许褚,今晚加派三倍人手守宫墙,就说......防刺客。"
曹节看着姐姐将发烫的银簪按在烛泪里,发出滋啦的声响,突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宪儿最像我"。这宫里的博弈,从来都不是掷金簪敲玉如意那么简单。
长乐宫的门在寅时被推开时,伏寿正在临摹《女诫》。
李德全浑身是血地滚进来,锦囊里的虎符碎片撒了一地:"娘娘......穆顺他......"
伏寿的笔没停,墨汁在纸上晕出个墨团,像极了董承被砍头时溅在地上的血:"说清楚。"
"禁军里全是曹操的人......"老太监咳着血,"穆顺刚亮出虎符就被......被许褚一箭穿心......"
笔尖突然折断,墨滴溅在"妇德"二字上。伏寿缓缓抬头,看见殿门处站着个穿银甲的身影,正是曹操的亲卫统领许褚。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捧着的托盘里,放着那半枚衣带诏残片。
"皇后娘娘,"许褚的声音像磨过的铁石,"丞相说,这东西留在宫里不安全,特来取走。"
伏寿望着托盘里的残片,突然笑出声。她将断笔扔在地上,走到铜镜前摘下凤钗,一头青丝散落在玄色凤袍上:"告诉曹操,他要的凤印,在暗格里。"
她转身时,看见曹节不知何时站在殿中,手里把玩着那柄玉如意。少女的金步摇在晨光中晃动,照得满地狼藉愈发刺眼。
"皇后娘娘倒是爽快。"曹节将如意往案上一放,莲心的香灰簌簌落下,"只是不知,这暗格里,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伏寿没看她,径首走向内室:"李德全,替我梳妆。"她要换上最华丽的朝服,哪怕是去见曹操,也要带着汉室最后的体面。
铜镜里映出她平静的脸,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清晰。她想起十西岁那年,父亲伏完将凤印交到她手上时说的话:"这印是权力,更是枷锁。"那时她不懂,如今终于明白——这许都宫阙,从来都是个巨大的囚笼,而她,不过是最想撞开笼子的那只鸟。
曹节看着伏寿走进内室的背影,突然发现这女人的凤袍下摆,绣着极小的北斗七星。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舆图,北斗的位置,正好对着许昌城的密道入口。
"姐姐说得对。"她悄悄对身后的曹华说,"这宫里的好戏,才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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