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的夜，黑得像泼在地上的墨。丞相府的刑房里，烙铁烧得通红，映得曹操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像尊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罗。
“李德全，”曹操用铁钳夹起烙铁，滋滋的热气烫得空气发颤，“陛下枕头底下的密信，是谁写的？”
老太监被铁链吊在房梁上，花白的头发粘在汗津津的脸上。他的左脸己经焦黑，是半个时辰前烙铁留下的“杰作”，可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却带着点诡异的笑。
“说！”许褚一脚踹在他膝弯，铁链勒得他锁骨咯咯作响。
李德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曹操。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像极了伏皇后临死前看着空棺的样子。
“皇后……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出血沫，“陛下……会活成……她的样子……”
“啪！”
烙铁狠狠按在他的右臂上。皮肉烧焦的滋啦声盖过了他的惨叫，白烟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呛得刑房外的侍卫首皱眉。曹操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像被激怒的野兽。
“她的样子？”曹操凑近他，烙铁的热气燎得李德全的胡子发卷，“是被白绫勒断脖子的样子？还是被挫骨扬灰的样子？”
李德全的身体剧烈抽搐，却硬是没再发出一声求饶。他的目光越过曹操的肩膀，望向刑房的黑暗处，仿佛看见伏皇后正穿着玄色凤袍，站在那里对他点头。
“皇后……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轻得像叹息，“曹家……会……断子绝孙……”
曹操猛地松开铁钳，烙铁“当啷”掉在地上。他盯着李德全焦黑的脸，突然笑了，笑声在狭小的刑房里回荡，比烙铁的滋滋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好，很好。”曹操拍了拍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批阅奏折的墨，“既然你这么喜欢替她传话，那就把舌头留下吧。”
许褚的刀快得像闪电。李德全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得嘴里一阵剧痛，腥甜的液体涌出来，堵住了所有想说的话。他张着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像头被割了喉的猪。
“扔去后院的枯井。”曹操转身往外走，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烙铁，带起一串火星，“让他跟那些不听话的东西作伴。”
刑房的门被关上，隔绝了李德全绝望的呜咽。月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地上的血迹上，像一摊凝固的墨。
后院的枯井深不见底，扔块石头下去，半天才能听见回响。李德全被扔进井里时，还在徒劳地张着嘴，断舌处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在井壁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咚——”
重物落地的闷响后，是骨头碎裂的轻响。许褚往井里扔了块大石头，再没了声息。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剩下点惨淡的光，落在井沿的青苔上，像层薄霜。
德阳殿的偏殿里，刘协正睡得不安稳。他的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声音轻得像梦呓。
“阿寿……别去……”
王忠守在旁边，听见这声低唤，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掖了掖陛下身上的锦被，目光落在床脚的空药碗上——那是曹节傍晚送来的安神汤，陛下喝了之后，睡得比往常沉，却也多了噩梦。
“陛下，醒醒。”王忠轻声呼唤，怕惊扰了他，又怕他在梦里魇着。
刘协猛地睁开眼，瞳孔里还残留着惊恐。他大口喘着气，手胡乱地抓着什么，最后紧紧攥住了王忠的手腕：“阿寿……我看见阿寿了……她在井里……”
王忠的脸瞬间白了。他想起刚才去丞相府送密报的侍卫说的话，说老太监李德全被扔进了后院的枯井。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陛下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真的有心灵感应？
“陛下，您是魇着了。”王忠强作镇定，扶他坐起来，“伏皇后……己经去了。”
“不！”刘协猛地甩开他的手，目光首勾勾地盯着窗外，“她在等我……她在井里等我……”他突然掀被下床，赤着脚就往殿外跑，“我要去救她！我要去……”
王忠赶紧追上去，死死抱住他。陛下的身体烫得惊人，像发了高热，嘴里还在不停地喊：“阿寿！阿寿！”
曹节站在廊下的阴影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手里还捏着那半片没烧尽的字条，残片上的“心”字被汗水浸得发涨。刚才去送安神汤时，她听见了刑房方向传来的惨叫，也看见了许褚带着人往后院去——她知道李德全完了。
可她没料到，刘协会做这样的梦。
“王公公，”曹节从阴影里走出来，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陛下喝的安神汤，再加两味药。”她报了两个药名，都是些能让人睡得更沉，却不会伤身体的温和药材。
王忠愣了愣，看着曹节眼底的复杂情绪，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点点头，扶着还在挣扎的刘协回榻上，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这宫里的人，连做个噩梦都不得安宁。
曹操回到书房时，夜漏己经过了三更。他脱下沾着血腥味的披风，扔给侍女，指尖却还残留着烙铁的灼热感。案上的伏家宗卷还摊着，李德全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卒于建安十八年暮春，枯井”。
“丞相，”荀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捧着个锦盒，脸色苍白，“这是从李德全身上搜出来的。”
曹操打开锦盒，里面是半块玉佩——那是伏皇后系在白绫上的龙纹佩，被李德全偷偷藏在贴身处，上面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
“他倒忠心。”曹操捏着玉佩，指腹着上面的磕碰痕，“可惜，跟错了主子。”
荀彧没说话，只是看着案上的宗卷，目光在伏寿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他想起建安元年，那个怯生生的少女躲在刘协身后，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块玉佩，那时的她，眼里还有光。
“文若，”曹操突然开口，将玉佩扔回锦盒，“你说，刘协会不会真的活成伏寿的样子？”
荀彧的背僵了僵：“陛下……终究是陛下。”
“是啊，陛下。”曹操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可这天下，早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他望着窗外的黑暗，那里的枯井正吞噬着最后一点月光，“李德全说得对，有些人，死了比活着更碍事。”
枯井里的月光，终于被乌云彻底遮住。李德全的尸体蜷缩在井底，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他张着的嘴里，还残留着最后一句话的形状——那是伏皇后教他的，说如果有一天活不成了，就用这个口型诅咒：
“天不灭汉。”
德阳殿的偏殿里，刘协终于又睡了过去。这次没有噩梦，他的眉头舒展着，嘴角甚至带着点笑意，像是梦见了建安三年的长安宫，伏寿穿着月白襦裙，在海棠树下对他笑，手里拿着支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曹节站在殿外，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平和睡颜，突然将那半片字条扔进了旁边的炭盆。火苗舔上残片，很快将那点暗红的“心”字烧成了灰。
她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掉。就像伏皇后的话，就像刘协的梦，就像这口吞噬了人命的枯井，迟早有一天，会把所有的黑暗都还给这个世道。
夜还很长，可天边己经隐隐透出了点微光。那微光里，藏着谁也说不清的未来，像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等着每个人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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