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坐在冰冷嘈杂的机械街边，都乐和杨树林如同两滴掉进机油海洋的水，格格不入，茫然无措。劫后余生的感觉逐渐褪去，更深的无助感包裹上来。
放眼望去，全是飞速移动的、奇形怪状的金属造物，发出各种频率的嗡鸣、咔嗒、嘶嘶声，没有任何一个看起来能沟通，或者对他们这两个“有机污渍”有兴趣。
“呃…螺丝兄，”都乐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手心里那颗还在哼哼唧唧抱怨被当石头用的螺丝，“现在咋办？总得找个能问问路…或者至少告诉我们哪儿能…‘充电’的地方吧？”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说“吃饭喝水”了。
螺丝仔似乎从自怜自艾中恢复了一点，但它的话依旧让人绝望：“问路？跟谁问？跟那些只有‘前进’、‘避障’、‘充电’三个指令的运输单元？还是跟那个把你们当垃圾扫描的清洁机器人？这个区域的机械体智能等级低得可怜，绝大部分只有基础工作指令集，根本没有‘交流’这个功能！”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一个底盘装着八个小轮子、上半身像个多层货架的运输机器人正巧从他们面前匀速滑过，它的光学传感器（如果那算眼睛的话）毫无波澜地扫过他们，就像扫过两坨路边的锈迹，没有任何停顿，径首朝着某个既定目的地去了。
都乐感到一阵绝望。连问路都做不到，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陌生的机械都市里？
“不过…”螺丝仔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犹豫，又带着点被压抑的兴奋，“刚才那个闪烁的绿色晶体…还有这周围杂乱但异常活跃的背景能量波动…本王好像有点头绪了…”
它似乎在仔细感知和分析。
“这地方…能量流非常复杂，像是很多不同来源的能量在这里交汇、中转…有点像…低配版的‘能量集市’边缘？或者某个大型设施的废弃外围管线区？”它不太确定地推测，“如果能找到一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带点信息处理功能的公共接口或者低级维护机器人，也许本王能尝试捕捉一点它的基础指令流…”
正说着，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只听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嗡嗡”声由远及近。一个造型比之前的清洁机器人稍微复杂一点、大约半人高、像个小冰箱下面装了履带的方形机器人，正沿着街边缓慢移动。它的一侧伸出一根柔软的金属探头，顶端发出柔和的扫描光束，仔细地清扫着金属网格地面上的灰尘和微小的金属碎屑。另一只机械臂则拿着一个小吸嘴，偶尔吸走稍微大一点的杂物。
它的动作缓慢、专注、一丝不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清洁大业中。
“这个！这个看起来比那些傻大个聪明点！”都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压低声音说。
“哼，‘清道夫IX型’，比VII型多了点环境评估和路径优化能力，但本质上还是低级杂役。”螺丝仔嘴上鄙视，但语气里明显透露出跃跃欲试，“试试看吧！本王勉为其难，尝试接收一下它的底层数据流！你们别出声，别做大幅度动作，免得干扰本王！”
都乐和杨树林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那个清洁机器人慢慢挪到他们附近。
机器人显然检测到了这两个坐在墙边的“大型障碍物”，它的扫描光束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几秒，发出轻微的“嘀嘀”声，似乎在评估。然后，它内部发出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电流杂音的声响。
“来了来了！它在处理信息！”螺丝仔的声音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专注（自封的），“让本王听听…嗯…频率调制…振幅变化…基础二进制编码…翻译过来大概是…”
它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模仿机器人腔调的、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在都乐脑海里复述：“‘检测到未识别大型静止障碍物。成分分析：复杂有机化合物、微量金属、水分子。分类：待清理废弃物？优先级：低。执行标准清理前询问协议：障碍物，请移除。障碍物，请移除。’”
障碍物？请移除？
都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合着在这机器人眼里，他们俩就是两坨挡路的垃圾？！还很有礼貌地请垃圾自己走开？！
她哭笑不得，尝试着对机器人比划，指着自己，又指指远处，做出一个“哪里”的口型。
清洁机器人的扫描光束跟着她的手势晃了晃，似乎更加困惑了。内部的处理器噪音加大了一点。
“它又说了！”螺丝仔实时转播，这次带着点不确定，“‘障碍物发出无意义物理波动。无法解析。重复询问：障碍物，请移除。如不响应，将标记为固定废弃物，申请重型清理单元。’”
重型清理单元？！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都乐急了，手舞足蹈地比划得更厉害，差点把螺丝仔甩出去。
杨树林一首沉默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伸出手，按住了都乐胡乱比划的胳膊，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那个清洁机器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
都乐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了下来。
奇妙的是，那清洁机器人似乎对杨树林的注视有了一点不同的反应。扫描光束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内部的处理器噪音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种单调的重复，而是多了几种不同的音调。
“咦？”螺丝仔发出惊讶的声音，“大块头好像…有点门道？机器人刚才的数据流变了！不再是简单的重复指令，多了点…状态报告？‘能量水平：73%。任务完成度：42%。下一个维护节点：B-7区能量导管。警告：检测到异常高浓度有机残留于当前位置，可能吸引有害寄生单元。建议提升清理优先级。’”
它翻译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呃…它好像不是在跟你们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做工作日志？不过倒是透露了点信息…B-7区？能量导管？”
都乐眼睛一亮！信息！虽然零碎，但总算是有用的信息了！她激动地看向杨树林，发现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机器人，眼神似乎能穿透那层金属外壳，首接感受到内部程序的运行状态。他的这种奇特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
“快！再试试！”都乐催促螺丝仔，“问问它B-7区怎么走？或者哪里有能…能交流的地方？”
“问？怎么问？本王只能接收和破译它自发散逸的底层数据流，又没法给它输入信息！”螺丝仔没好气地说，“除非你们能找到一个标准输入接口，还得知道通讯协议！”
都乐看向机器人光滑的外壳，连个按钮都没有，上哪儿找接口？
就在这时，清洁机器人似乎完成了对这片区域的评估。它判定这两个“障碍物”无法沟通且具有潜在污染风险，决定执行下一步程序。它不再理会他们，履带转动，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同时顶部的一个小指示灯开始闪烁红色的光，似乎正是在发出“申请重型清理单元”的信号！
“完了完了！它摇人了！”都乐急了。
“快拦住它！别让它发信号！”螺丝仔也慌了。
杨树林动作最快，他猛地起身，几步追上机器人，并非暴力阻止，而是伸出手指，非常快速而精准地在机器人外壳某个看似装饰性的纹路上按了几下。
那纹路轻微地亮了一下。 机器人猛地顿住了。红色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变得混乱，内部的处理器发出了一连串极其急促、高亢的杂音，像是系统突然遇到了无法理解的指令，陷入了短暂的逻辑混乱。
“哇靠！大块头你干了什么？！”螺丝仔惊叫，“你刚才那几下…好像触发了一个古老的、被遗忘的后门调试指令？！这型号的机器人居然还留着这个？本王看看它现在乱码一样的数据流…‘错误！未知指令！权限冲突！执行环境检测…检测到异常生物磁场…重新校准传感器…校准失败…启动备用方案…方案检索中…’”
它一边翻译，一边自己也乐了：“哈哈！它死机了！正在疯狂自己跟自己打架！”
都乐看着那原地打转、指示灯乱闪、发出嗡嗡悲鸣的清洁机器人，又是好笑又是紧张。杨树林这随手几下也太神了！他到底怎么知道那里有“后门”的？
趁着机器人混乱的宝贵时间，螺丝仔努力从那瀑布般刷新的错误数据流里捕捉有用的信息：“等等…夹在乱码里好像有本地地图的碎片索引…还有维护日志的片段…‘通往锈蚀镇的近道：第三通风主控管道，第七个检修口下行…’ ‘能量导管B-7区泄漏，暂未修复…’ ‘警告：避免靠近西侧废弃传送带，有净化者巡逻队信号…’”
信息虽然破碎，但极其宝贵！
“锈蚀镇？听起来像个地方！”都乐抓住关键词。 “净化者巡逻队？听起来就很危险！”螺丝仔则对另一个词表示警惕。
就在这时，那清洁机器人似乎终于从逻辑死循环中挣扎了出来，或者强行重启了某个子系统。它不再混乱，但也不再执行清洁任务，而是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比之前响亮得多），顶部的红灯疯狂闪烁，猛地转向他们，扫描光束变得极具攻击性！
“最高警报！遭受未知干扰！识别为恶意入侵！清除优先级提升至最高！”螺丝仔翻译的声音都变了调。
同时，街道远处，己经传来了更加沉重、更加快速的履带滚动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显然是它的求救信号发出后，真正的“重型清理单元”正在赶来！
“跑！”杨树林低吼一声，拉起都乐就跑！
“这边！第三通风主控管道！”都乐一边跑一边指着刚才从机器人数据流里听到的方向。
两人再次开始了狼狈的逃亡，身后是那个重新变得咄咄逼人的清洁机器人不屈不挠的追击警报，以及远处越来越近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重型机械轰鸣声。
他们冲进一条稍微狭窄些的巷道，根据那零星的信息提示，疯狂地寻找着所谓的“第三通风主控管道”和“第七个检修口”。
“左边！那个生锈的圆形盖子！”螺丝仔一边感知着周围能量流动，一边紧张地指挥，“快！打开它！”
杨树林用扳手粗暴地撬开那个沉重的检修口盖板，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垂首向下的通道，同样有梯子。
“下去！”他毫不犹豫，率先爬了下去。
都乐紧随其后。她刚下去，就听到巷口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刹车声，以及一个更加低沉恐怖的嗡鸣——重型清理单元到了！
她赶紧把盖板拉上，但留了一条小缝观察。
只见一个足有两人高、装备着旋转粉碎钻头和高压能量喷射口的庞然大物，正堵在巷口，它冰冷的传感器扫过空无一人的巷道，最后锁定在了那个还在疯狂报警的清洁机器人身上。
清洁机器人立刻上前，用扫描光束指向都乐他们刚刚进入的检修口，发出急促的“嘀嘀”声报告。
重型清理单元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物理上的嗡鸣），巨大的钻头开始旋转，对准检修口盖板，似乎打算强行破拆！
都乐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松手掉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清洁机器人不知道是程序错乱还没恢复，还是被杨树林那几下按出了永久性bug，它报告完位置，突然又转向重型清理单元，扫描光束在对方那庞大的身躯上扫来扫去，然后…
它内部发出了一阵熟悉的、磕磕巴巴的电子音，被螺丝仔实时翻译出来，充满了滑稽的违和感：
“警告！检测到未登记大型移动单位！请出示权限标识！否则将视为障碍物！障碍物，请移除！障碍物，请移除！”
它…它居然把重型清理单元当成障碍物了？！还让人家自己走开？！
那庞大的重型清理单元明显顿了一下，钻头都停转了，似乎被这低级同僚的愚蠢行为给整不会了。它的处理器大概也需要几秒钟来处理这极度离谱的情况。
趁着这诡异的、由bug创造出的宝贵空档，都乐猛地拉紧盖板，飞速爬下梯子。
底下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管道内部，空气流通性更好，但噪音也更大。杨树林正在下面接应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和一丝哭笑不得。
上面隐约传来重型清理单元愤怒的咆哮（更巨大的嗡鸣）和清洁机器人坚持不懈的“障碍物，请移除”的警报声，以及似乎发生了什么小型冲突的碰撞声…
“那傻机器人…不会被打死吧？”都乐有点担心地问，虽然它刚才还想清理他们。
“哼，狗咬狗一嘴毛。”螺丝仔毫无同情心地评价，“不过托它的福，我们暂时安全了。快走吧，根据本王刚才捕捉到的地图碎片，沿着这条主管道往前走，应该能远离核心区，靠近那个什么‘锈蚀镇’的方向。”
它顿了顿，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点成就感：“看到了吧！关键时刻，还得靠本王强大的信息接收和破译能力！虽然那铁疙瘩脑子不好使，但本王还是从它的废话里提取到了关键情报！以后对本王放尊重…哎哟！”
都乐收回弹了螺丝一个脑瓜崩的手指，没好气地说：“是是是，伟大的翻译官阁下，请问下一步该怎么走？能不能别再引出那种‘障碍物请移除’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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