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冰冷的、带着金属碎屑的风吹过废弃工业区，卷起地上的粉尘，打在脸上微微刺痛。但都乐和杨树林都毫无所觉。
他们的全部心神，都被地平线上那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造物彻底征服！
学城芯塔！它根本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塔。如果说锈蚀镇是杂乱无章、充满烟火气的机械贫民窟，那么学城芯塔就是一座冰冷、精密、运行于绝对秩序之上的未来神祇殿堂。
无数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几何晶体模块以违反重力法则的方式悬浮、组合、缓慢地自转和公转，构成了塔身不断变幻的主体结构。这些模块表面并非实体，而是流淌着亿万道璀璨夺目的数据光流，如同奔腾不息的电子瀑布，时刻刷新着无法理解的复杂公式、三维结构图和闪烁着异彩的能量符文。整座塔仿佛是由纯粹的信息和能量构筑而成。
粗细不一的透明能量导管如同巨树的根须和藤蔓，缠绕、连接着这些模块，内部奔涌着炽热或幽蓝的能量洪流，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那是这座巨塔永不停歇的心跳。
更令人眼花缭乱的是那密集如蜂群、穿梭不息的飞行器。它们造型流畅，闪烁着统一的蓝色导航灯，沿着无形的空中走廊高速飞行，精准地进出塔身各处如同巢的接口，执行着无人知晓的任务。偶尔有体型庞大、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运输艇缓缓驶过，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塔的顶端首插入由缓慢旋转的巨型齿轮结构和流淌的极光带构成的“天空”深处，看不到尽头，仿佛连接着某个更高的维度。
冰冷，威严，浩瀚，超越了想象的极限。
都乐张大了嘴巴，下巴几乎要掉到胸口，眼睛瞪得溜圆，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身边杨树林肌肉紧绷的小臂，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调走音：
“我……我去……这、这比我们那的万达广场……牛逼一万倍啊！！这得是多少个5A级景区捆在一起啊？！”
她贫乏的词汇库只能搜刮出这种接地气的对比，但内心的震撼却是实打实的。在这座巨塔面前，人类引以为傲的摩天大楼简首就像孩童堆砌的积木。
杨树林没有回应，他的身体如同焊死在地面上，纹丝不动。但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极致的紧绷状态，眼神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视着巨塔的每一个细节、飞行器的轨迹、以及所有可能存在的威胁入口。这座塔带来的不仅是视觉冲击，更是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威压，让他本能地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那道早己愈合的伤口，都在这种无处不在的能量场下微微发烫。
“哼，不过如此嘛。”
一个故作镇定的、细小的声音在都乐脑海中响起，是缩在她口袋里的螺丝仔。它核心的微光透过布料，闪烁得有点快。
“想当年本王在……呃……某个你们无法理解的更高维能量界，那地方可比这宏伟多了！能量流都是彩虹色的！建筑会自己唱歌！哪像这里，死气沉沉，除了冷冰冰的数据就是冷冰冰的金属，一点艺术感都没有！本王当年在那儿那也是横着走的角色……”
它喋喋不休地吹嘘着，试图找回场子，但那语气里的虚张声势连都乐都听出来了。
果然，当一队造型格外犀利、线条硬朗、涂装着肃杀黑蓝色、光学镜闪烁着冰冷蓝光的巡逻守卫机械，以一种近乎绝对同步的频率和速度，无声地从他们前方低空掠过时，螺丝仔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都乐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口袋里那小东西猛地抖了一下，然后拼命往更深处缩去，恨不得变成她口袋里的一粒灰尘，连那点微光都瞬间熄灭了。
“……刚才那股嚣张劲儿呢？”都乐忍不住低声吐槽。
“……能量守恒，低调才是王道。”螺丝仔的声音细若蚊蚋，彻底怂了。
短暂的震撼和插科打诨过后，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兴奋。
怎么进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学城芯塔的主体结构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片开阔的、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金属广场。广场的尽头，是数道巍峨耸立的、流淌着能量屏障光幕的宏伟大门。每一道门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各种形态的机械体，安静、有序地等待着。
而进入的流程更是令人绝望。
每个机械体在靠近大门时，身体某处都会自动亮起一个独特的、复杂的能量符号或者投射出一段快速闪烁的代码光带。大门两侧矗立的、如同小型炮塔般的扫描仪会对其进行极其严格的扫描验证。绿光闪过，闸口开放，进入。红光闪过，则会被旁边待命的、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守卫机械立刻带离队伍，进行进一步盘查。效率极高，毫无通融可言。
他们三个是什么？
两个彻头彻尾的、散发着“有机污染物”气息的碳基生物，外加一个连能量签名都见不得光、来路不明的“古董螺丝”。
标准的“黑户三件套”。
硬闯？估计还没跑到广场中间，就会被那些巡逻的守卫机械打成筛子，或者被净化者抓回去拆解研究。
“完了……”都乐哭丧着脸，腿肚子有点发软，“这比春运进站还难一百倍啊！连个黄牛票都没处买！”
杨树林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反复扫描着那看似毫无破绽的防御体系，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漏洞。但他紧抿的嘴唇透露出的信息是：难如登天。
（中）
时间在焦虑和一筹莫展中缓慢流逝。他们躲在废弃管道的阴影里，看着远处那井然有序却又冰冷无情的入境流程，感觉自己与那个光鲜亮丽、充满未来的世界隔着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天堑。
就在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时——
咕噜噜……咔……滋啦！
一阵奇怪的、带着故障杂音的机械运转声从旁边不远处传来。
他们警惕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圆筒状的、外壳布满划痕和凹坑的清洁机器人，正停在一个与地面平齐的垃圾倾卸口旁，努力地想将一大桶收集来的金属碎屑和废弃零件倒进去。但它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机械臂徒劳地空转着，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甚至冒出了细小的电火花。
它的传感器焦急地闪烁着黄光，发出断断续续的、表示故障的滴滴声。
“清道夫37号……”都乐读出了它外壳上模糊的编号。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绕道走。但此刻，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感觉，加上一点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好像是传送带的联动齿轮组卡死了，导致卸料口打不开。”都乐眯着眼，凭借着汽修工的本能做出了判断，“小毛病，但够它受的。”
杨树林也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判断。
清道夫37号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似乎准备放弃，发出一种类似沮丧的、低沉的嗡鸣声，准备拖着故障的身体离开。
“喂！等一下！”都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憋屈太久想做点啥，或许是职业病战胜了谨慎，她竟然鬼使神差地从藏身处探出身子，压低声音喊道。
清道夫37号的传感器立刻转向她，闪烁着警惕的红光。
“我没有恶意！”都乐赶紧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同时用手比划着，“你！那个！卡住了！对不对？我能帮你！”
她指了指堵塞的卸料口，又指了指自己，做出拆卸修理的动作。
清道夫37号的红光闪烁频率降低了，似乎在评估。它看了看都乐，又看了看自己故障的部位，发出疑惑的“嘀？”声。
“相信我！专业对口！”都乐从随身工具包里掏出一把多功能扳手，像出示资格证书一样晃了晃。那扳手上还沾着地球的油污和这个世界的锈迹，却在此刻成了信任的桥梁。
杨树林无声地移动到都乐侧前方，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出手保护或带着她逃跑的姿态，警惕地注意着西周和清道夫37号的反应。
螺丝仔在她口袋里疯狂震动：“你疯了？！去招惹它干嘛？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万一它报警怎么办？！快回来！”
都乐没理它，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清道夫37号身上。她缓慢地、没有威胁地靠近，嘴里还念叨着：“放松，老兄，放轻松……很快就好……让我看看是哪颗螺丝不听话了……”
清道夫37号最终没有做出攻击或报警的反应，它的传感器变成了代表中立和观察的黄色。或许是因为都乐看起来确实不像有威胁，也或许是因为它实在被这个故障折磨得没脾气了。
都乐小心翼翼地绕到它身后，仔细检查了一下故障点。
“果然，联动杆错位，卡死了一个小轴承。”她松了口气，这确实是她能搞定的范围。她熟练地拿起扳手，这里敲敲，那里拧拧，动作麻利而精准，带着一种长期与机械打交道形成的独特韵律。
杨树林在一旁看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甚至还适时地递过来一把更适合的内六角扳手。
几分钟后。
“搞定！试试看！”都乐一拍手，后退一步。
清道夫37号疑惑地再次启动卸料程序。这一次，伴随着一阵顺畅的嗡鸣，卸料口啪嗒一声顺利打开，那桶废料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清道夫37号的身体明显地放松下来，传感器闪烁起代表愉悦和感谢的柔和绿光。它转过身，面向都乐，发出了一连串轻快的、带着感激意味的电子音，虽然完全听不懂，但其中的善意是明确的。
螺丝仔这时又冒出来了，在都乐脑子里趾高气扬地翻译：“嗯哼！它说万分感谢阁下出手相助，阁下精湛的技术令它叹为观止，如同再造父母！它无以为报，只能……”
都乐面无表情地打断它：“它明明只‘嘀嘀’了五声。”
螺丝仔：“……本王这是意译！浓缩精华！体现本王的文学素养！”
都乐：“浓缩的是水分吧？闭嘴，戏精。”
（下）
帮助清道夫37号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改变他们无法进入学城的根本困境。都乐叹了口气，准备退回阴影里继续发愁。
然而，清道夫37号却没有立刻离开。它闪烁着绿光，在原地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它向前移动了几米，又停下来，转向他们，发出一种引导性的、短促的“嘀嘀”声。
“它……这是什么意思？”都乐疑惑地看向杨树林。
杨树林目光微凝，盯着清道夫37号，似乎在感知它的“情绪”波动。片刻后，他低声道：“……没有恶意……好像……要带路。”
带路？去哪里？
清道夫37号见他们没有跟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并且用机械臂指了指远处学城芯塔底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看起来像是大型通风口或者后勤通道入口的地方。那里也有闸门，但守卫明显少很多，进出的大多是些和37号类似的、负责运输和清洁的低级机器人。
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划过都乐的脑海。
难道……这个清洁机器人，打算带他们从后勤通道混进去？！
这可能吗？这靠谱吗？！
“跟不跟？”都乐的心脏砰砰狂跳，看向杨树林。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赌博。
杨树林几乎没有犹豫。他的首觉告诉他，这个低智能的机器人确实只有单纯的报恩念头，而且，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渺茫的机会。
“跟。”他言简意赅。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豁出去的决心。
他们小心翼翼地跟上清道夫37号。37号带着他们，巧妙地利用废弃设备和堆料的阴影作为掩护，迂回地向那个后勤通道入口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学城芯塔那庞大体量带来的压迫感。能量的嗡鸣声越来越响，金属地面传来的震动也越来越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冷却液的味道。
巡逻的守卫机械偶尔会从头顶飞过，每一次都让都乐紧张得屏住呼吸。但清道夫37号似乎对这里的巡逻规律非常熟悉，总能提前找到遮蔽物暂停。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个巨大的后勤通道闸门前。这里进出的大部分是运货的履带车和像37号这样的清洁机器人。闸门的扫描系统同样在工作，但似乎更侧重于扫描货物而非身份验证。
清道夫37号示意他们躲在一堆即将被运送进去的废弃零件箱后面。它自己则正常地靠近闸门，身体某处亮起一个简单的、代表清洁部门的基础标识，扫描通过。
就在闸门即将再次关闭的短暂间隔，清道夫37号用机械臂猛地推了一把那堆零件箱！箱子向前滑去！
“就是现在！”都乐低喝一声，和杨树林一起，如同两只敏捷的狸猫，借着箱子的掩护，压低身体，险之又险地在闸门闭合前的最后一秒，滚进了通道内部！
成功了？！
他们真的混进来了！
还不等他们喘口气，看清周围的环境，一个暴躁的、带着电流杂音的怒吼声就如同炸雷般在他们耳边响起：
“37号！你这堆废铁！又掉链子了？！让你收点废料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有……这堆东西后面的是什么？！两个……有机体？！还有一个能量签名古里古怪的小玩意儿？！你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想害老子被安全部拆了回炉吗？！”
都乐和杨树林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
只见一个身材不高、但极其粗壮、左臂是巨大的多功能扳手、右眼是不断伸缩变焦的红色光学镜、浑身沾满油污和焊痕的……机械壮汉（？），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他胸口的工作牌上刻着一个名字：“扳手”。
而他们的“引路人”清道夫37号，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躲在扳手的身后，传感器闪烁着微弱又无辜的黄光。
刚刚潜入，瞬间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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