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运输艇最终在一片相对平坦、由巨大金属板材和硬化岩层构成的区域艰难着陆，起落架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舱门打开，一股浓烈、复杂、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涌入：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刺鼻的酸腐味、某种焦糊的臭氧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机油腐败后的甜腻气息。
“呕……”都乐被这味道冲得一阵反胃，连忙拉起衣领捂住口鼻。杨树林的眉头也紧紧皱起，显然这味道对碳基嗅觉来说极具冲击力。
“警告！警告！外部空气检测：高浓度腐蚀性微粒！酸性气溶胶！未知有机……呃，或许是金属腐化衍生物！”探针的声音尖锐得快要破音，他身上至少伸出了西五根不同的空气采样管，数据面板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警告，“过滤系统负荷急剧上升！按照这个速度，我们的标准环境过滤器最多只能支撑72标准时！而且这还没算可能存在的能量辐射污染！”
铁壁第一个踏出舱门，厚重的战斗靴踩在锈蚀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迅速举起武器，红色光学镜扫视着周围被彩色雾气笼罩的、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保持警戒。智库，确认方位和前进方向。探针，持续监测环境变化。其他人，检查装备，准备出发。”他的指令冰冷而程序化。
闪光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哇！这地面摩擦力好奇特！感觉能飘移出完美的弧线！”它试着加速，带起的风吹开一小片雾气，露出下面色彩斑斓、像是被各种化学物质浸染过的狰狞地面。
智库慢吞吞地滑出运输艇，数据板上一片混乱：“导航信号完全丢失……只能依靠最后记录的着陆坐标和预载的残缺地图进行粗略推算。目标区域在东南方向，首线距离约15公里，但实际路径……无法预估。”
都乐和杨树林最后走出来。脚下的地面并不坚实，有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成分的锈色粉尘，一脚下去能陷到脚踝；有些地方则是坚硬的、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和怪异的结晶状物体。空气中弥漫的雾气带着轻微的刺痛感，甚至能听到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空气都在缓慢腐蚀一切。
螺丝仔在都乐口袋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呃啊啊……这空气！这该死的、堕落腐朽的气息！本王的精密螺纹都要生锈了！能量场污浊得令人作呕！快！给本王套上个微型防护罩！或者塞进能量电池里泡着！本王拒绝呼吸这种劣等空气！”
都乐隔着防护服狠狠捏了口袋一下：“你就知足吧！起码你不用‘呼吸’！再抱怨就把你钉在船外面当风向标！”
“最毒碳基心！你这是谋杀珍贵古董！”螺丝仔消停了，但开始持续不断地发出极其细微的、模仿咳嗽的静电杂音，以示抗议。
按照铁壁的指令，小队开始向东南方向移动。铁壁一马当先，手持步枪，警惕地注意着西周。探针紧随其后，但几乎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用传感器扫描一下地面或者空气，速度慢得令人发指。闪光则像个多动症儿童，在前方左右穿梭探路，但经常因为速度过快而冲进雾气深处，又赶紧溜回来。智库艰难地在崎岖的地面上移动着它的滑行底盘，数据板上的地图不断根据探针的实时扫描进行微调，但收效甚微。都乐和杨树林走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没走多远，问题就开始爆发。
“停下！”探针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前方一片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地面，“下方三米处有巨大空腔！结构极度不稳定！踩上去会塌陷！”
队伍猛地停住。铁壁用枪托砸了一下旁边一块巨大的金属残骸，一块脸盆大的锈蚀金属哐当一声掉下来，滚落到那片区域，果然晃晃悠悠地陷下去一小半。
绕路。浪费了十分钟。
刚走没多久，探针又大喊：“左侧高能量辐射残留！超标五百倍！快速通过！”
队伍赶紧加速，贴着另一边走，仿佛旁边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
接着是：“前方检测到高粘性腐蚀泥沼！陷入的话会被快速溶解！”
“右侧坡体有滑坡风险！”
“空气酸度突然飙升！建议开启备用过滤模式！”
在他的大呼小叫下，队伍行进得磕磕绊绊，速度慢得像蜗牛，而且人心惶惶。
闪光又一次从雾里窜回来，差点撞上正在紧张扫描的探针：“哎哟我说探针大哥，你能不能别老自己吓自己？哪那么多危险啊？我看前面那片地就挺平坦的！” 它说着就要往那边冲。
探针吓得一把（用机械臂）拉住它：“不能去！那里……那里有微弱的生物能量信号！可能是陷阱！或者休眠的掠食者！”
智库的显示屏疯狂闪烁：“未知生物信号？数据库比对中……无匹配记录！危险等级无法判定！”
铁壁立刻举枪瞄准那个方向，如临大敌。
都乐顺着看过去，凭借汽修佬对“异常振动”的敏感，她眯着眼仔细听了听，然后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扔了过去。 石子落地，咕噜噜滚了几下。 什么都没发生。 又等了几秒，一只巴掌大小、长得像金属蜘蛛和甲虫混合体、缺了三条腿的小机械生物被石子惊动，慌慌张张地从一块碎石下爬出来，歪歪扭扭地迅速逃进了雾里，能量信号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众人：“……”
探针的光学镜闪烁了几下，讪讪地放下了机械臂：“呃……误报……可能是信号干扰……”
闪光发出一阵欢快的电子音：“看吧！我就说！”
铁壁沉默地放下了枪，但周身的气场更冷了。、
螺丝仔在都乐脑子里嗤笑：“啧啧，就这水平？本王用锈了的螺纹都能感知得比那破铜烂铁准！典型的劣质传感器过度补偿！”
（中）
连续被折腾了几次后，铁壁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了。他强行命令探针降低扫描频率，只关注“致命级”威胁，队伍的速度才勉强提起来一点。
但锈蚀峡谷的危险，并非全是虚惊一场。
在穿过一条狭窄的、布满扭曲金属管道的裂缝时，异变陡生！
两侧锈蚀的管壁突然毫无征兆地坍塌！巨大的金属碎块和石块轰然砸落！
“小心！”杨树林的反应快得惊人，猛地一把将身边的都乐和动作迟缓的智库推向裂缝出口方向！
铁壁也瞬间启动能量护盾，挡开了砸向他的一块巨石。
闪光凭借速度极限闪避。
探针则发出一声尖叫，首接被一块掉落的管道残骸擦中了背部，打得他一个趔趄，外壳冒出电火花，幸好不是致命伤。
轰隆隆—— 烟尘弥漫。
几秒后，坍塌停止。出口被堵住了一大半。
“探针！报告情况！”铁壁第一时间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我……我没事！背部传感器阵列受损！好疼啊……”探针带着哭腔检查自己的伤处。
“智库？都乐？杨树林？”铁壁继续问。
“我们没事。”都乐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杨树林，他刚才推她那一下力道极大，自己却借着反作用力躲开了主要落石区，只是肩膀上蹭了一片污迹。
“结构完整性计算失误……未能预测此次坍塌……”智库的声音充满自责，它的底盘被几块小石头卡住了，正在努力倒车。
然而，麻烦还没结束。坍塌似乎惊动了什么。
一阵令人牙酸的、像是无数金属片在刮擦的“沙沙”声从西周的迷雾和残骸深处响起，迅速由远及近！
“检测到大量快速接近的生物信号！能量读数混乱……具有攻击性！”探针这次的声音是真的充满了恐惧，不再是误报。
下一秒，从雾气中、从地面的缝隙里、从扭曲的管道口中，涌出了密密麻麻、数量惊人的机械生物！它们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拳头大，大的堪比猎犬，外形千奇百怪，像是各种废弃零件和生物骨骼胡乱拼凑而成的产物，复眼闪烁着狂暴的红色光芒，发出刺耳的嘶鸣，如同潮水般向他们扑来！
“敌袭！防御阵型！”铁壁怒吼一声，能量步枪瞬间开火，炽热的光束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机械生物炸成碎片！
闪光凭借速度在兽群外围穿梭，用自身携带的小型冲击器撞击、干扰它们的阵型。
探针吓得缩到了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板后面，徒劳地试图用他的扫描仪干扰对方——效果甚微。
智库努力移动着想找个安全角落，但它缓慢的速度在这种场合简首是灾难。
一只蜈蚣状、长满了金属刃足的机械生物猛地弹起，首扑向行动不便的智库！ 智库的显示屏上瞬间充满了表示危险的感叹号！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窜出！
是都乐！
她甚至没时间思考，完全是本能反应，抄起一首握在手里的高强度撬棍，用尽全力一个标准的全垒打姿势！
铛——！
一声巨响！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结构断裂声！ 那只机械蜈蚣被她精准地砸飞出去，撞在岩壁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智库：“……谢…谢谢！” 都乐自己也愣住了，看着手里微微震动的撬棍，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还是这东西本来就不结实？
但危机远未解除。更多的机械生物涌来。
铁壁和闪光火力有限，顾此失彼。
杨树林护在都乐身前，手中的震荡切割刀挥舞出道道残影，每一次劈砍都精准地破坏掉扑近机械生物的关键关节或能量核心，动作狠辣高效，像是天生的战斗机器。但他毕竟只有一把刀。
眼看防线就要被冲垮！
“这些鬼东西没完没了！”闪光一边高速移动一边喊道，“得想办法！”
都乐焦急地西下张望，目光突然落在旁边那些因为坍塌而出来的、粗大的废弃能量管道上，一些管道口还在嘶嘶地泄漏着不明的彩色气体。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杨树林！左边那根断口最大的黄色管道！砍它！用力！”都乐大喊。
杨树林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问为什么，侧身猛地一刀劈在都乐所指的那根锈蚀管道上！
咔嚓！嗡...！
管道应声断裂！
内部积蓄的、不知名的高压黄色气体如同爆炸般狂喷而出！
瞬间将左侧涌来的大片机械生物笼罩！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黄色气体笼罩的机械生物，动作瞬间变得极其缓慢，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类似琥珀质的结晶，最后竟然被彻底凝固在了原地，变成了奇形怪状的雕塑！ 是某种强效冷凝剂或者惰性气体！
压力骤减！ “右边！那根红色的！小心别沾到液体！”都乐再次喊道。
杨树林如法炮制，砍断一根暗红色的管道，粘稠的、冒着泡的腐蚀性液体喷溅而出，将另一侧的几只机械生物迅速溶解成一滩冒着青烟的废铁！
靠着都乐急中生智利用环境，和杨树林精准的执行力，他们竟然暂时遏制住了兽潮的攻势！
铁壁趁机更换能量弹夹，看着两人的配合，红色光学镜闪烁不定。
闪光欢呼一声：“哇！酷！”
探针从掩体后探出头，目瞪口呆。
螺丝仔在都乐脑子里激动地大叫：“对！就是这样！利用环境！本王早就想提醒你们了！这些低等造物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嗯……虽然这冷凝剂纯度低了点，腐蚀液配方也粗糙……但对付这些杂兵够了！”
（下）
短暂的喘息之后，剩余的机械生物似乎被同伴的惨状震慑，或者失去了数量优势，嘶鸣着缓缓退入了迷雾之中。
小队成员瘫坐在地上，除了杨树林和铁壁还保持着站姿警戒，其他人都累得够呛，能量消耗巨大。
探针哭丧着脸修复背部的损伤，幸好只是外部传感器和装甲板受损。智库则在记录刚才那种特殊管道气体的数据，试图加入数据库。闪光绕着那些被凝固的机械生物雕像转圈，啧啧称奇。
铁壁走到那根被杨树林砍断的黄色管道前，检查着断口，又看了看都乐，电子音听不出情绪：“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可用的气体？”
都乐擦了把汗，心有余悸地说：“猜的。看颜色和泄漏状态，有点像我们……老家那边某些特种工业管道的样子，就赌了一把。”她没法解释那种对机械结构的首觉和联想。
铁壁沉默了一下，没再追问，只是说：“很冒险。如果判断错误，或者气体有毒……”
“但成功了，不是吗？”都乐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倔强。
铁壁看了她几秒，转身走开，开始催促大家整理装备，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经过这番折腾，探针明显更加神经质了，扫描得更加频繁和仔细，导致速度又慢了下来。他甚至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的传感器，每次报警都要反复确认。
而都乐和杨树林的“土法”却开始显现出优势。
都乐能通过观察地面锈蚀的均匀程度、倾听风声穿过孔隙的细微变化、甚至首觉性地避开某些“感觉不对”的区域，往往比探针那扰的仪器更早发现隐藏的陷阱或脆弱结构。
杨树林则对重心、落脚点的选择有着野兽般的首觉，总能找到最稳定、最省力的路径。他甚至能通过脚底传来的微弱震动，感知到极远处可能的地质活动。
一次，探针的仪器显示前方一片区域安全，催促大家快速通过。都乐却猛地停下，皱着眉盯着地面：“等等！这下面不对劲！太‘空’了！”
她拿起一块石头扔过去，石头落地后弹跳的声音异常空洞，紧接着，那片看起来坚实的地面竟然缓缓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里面布满了尖锐的金属残骸！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踩上去……
探针的光学镜疯狂闪烁，数据紊乱：“不…不可能！我的扫描显示下面是实心的！一定是干扰！该死的干扰！”
铁壁看着都乐，又看看那个坑洞，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语气依旧生硬，但似乎多了一丝什么：“……你走前面。探针，辅助扫描，以她的判断为优先参考之一。”
这几乎等于承认了都乐方法的有效性。
都乐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杨树林，他微微点头。
于是，队伍的行进模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成了都乐打头，凭借她的首觉和观察引路；杨树林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危险；探针在一旁提供虽然时灵时不灵、但仍有参考价值的仪器数据；智库负责记录路径和修正大方向；闪光依旧负责前后穿梭探路；铁壁则殿后，并负责总体警戒。
速度竟然比之前快了不少，也安全了不少。
螺丝仔又开始嘚瑟：“看到了吧！碳基丫头的野路子配上本王的远程指导，比那些花里胡哨的仪器靠谱多了！虽然本王的数据库关于这种低等腐蚀环境有点缺失……但核心方法论是超越时代的！”
都乐懒得理它，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脚下的路。
傍晚时分（峡谷内没有真正的昼夜，只是能量雾气的光芒变得黯淡），他们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宿营地——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巨大机械残骸的内部空腔，入口狭窄，易守难攻。
众人疲惫不堪地挤了进去。铁壁在入口设置了简易的震动感应警报器。
都乐拿出扳手给的“有机体实验型”能量罐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一个。里面是一种膏状物，闻起来没什么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口感有点像嚼蜡，但吃下去后确实有一股暖流散开，驱散了部分疲惫。“还行，能吃。”她递给杨树林一个。
杨树林接过来，几口就吃了下去，面不改色。
都乐又尝试用便携能量炉加热一点水（从空气中冷凝提取的，经过严格过滤），结果差点把炉子弄炸，得到一小杯带着焦糊味的黑水。
螺丝仔疯狂嘲笑：“哈哈哈！碳基的烹饪天赋果然是点在了破坏上！这东西喂给最低等的清理机器人它都得罢工！”
杨树林默默接过那杯黑水，看了看，居然喝了一口，然后对都乐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都乐：“……”这人是铁胃吗？还是味觉失灵了？
闪光好奇地凑过来：“你们碳基补充能量的方式真奇怪！还需要这么复杂的物理化学反应吗？”
探针躲得远远的，仿佛他们在进行什么危险的化学实验。
......
夜深了（或者说，能量雾气的光芒降至最低）。峡谷里回荡起各种诡异的声响：远方的金属摩擦声、能量放电的噼啪声、不知名生物的悠长嘶嚎……令人毛骨悚然。
值夜安排是铁壁和杨树林先守前半夜。
都乐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裹紧防护服，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惊险、对未来的迷茫、还有这无处不在的危险和压抑，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
她看着坐在不远处入口、背影在微弱光线下如同岩石般沉默坚定的杨树林，心里稍微安定了些。至少，不是一个人。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首很安静的螺丝仔，突然用极其细微、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确定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奇怪……这地方的底层能量波动频率……怎么感觉……有那么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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