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二年的春寒裹着梅香,渗进窗棂时,陶弘景正用第十章那枚血化水晶珠压着郭璞《葬书》的书页。水晶珠内的道经文字在晨光中流转,映得泛黄的纸页也泛着层淡金——这卷《葬书》是父亲遗留的旧物,纸角磨损处还留着父亲的指痕,只是当年他翻读时,从未见书中有任何异象。
高热初愈的身体仍带着琉璃般的通透感,尤其在清晨,他能隐约看见指尖经脉里流动的微光,像有细小的星子在血管里沉浮。昨夜整理父亲遗物时,这卷《葬书》从《肘后备急方》的夹层里掉出来,扉页上父亲用朱砂写的"地脉即人脉"五个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物。
"郭景纯的《葬书》,说的是'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叔父陶岳端着药碗进来,碗里是乳母按古方熬的灵芝汤,"你父亲当年总说,看地脉要先看人心,人心正则地脉顺,人心乱则龙脉断。"他放下药碗时,指尖无意中扫过书页,《葬书》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到《五气篇》,其中"土为气母"西字竟凸了起来,像被人用指甲反复刻过。
弘景舀起一勺灵芝汤,热气氤氲中,忽见汤面浮起的油花组成了幅微型山川图——正是第六章他在废弃官衙见到的《星野分治图》里的秣陵地形。他心中一动,低头看向《葬书》,书页上的文字似乎在动,"脉"字的竖钩慢慢拉长,弯成一条河流的形状,与汤面油花的河道隐隐相合。
"叔父,"他指着书页,"你看这字......"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刮进一阵旋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葬书》的书页哗哗乱翻,最后停在《阴阳篇》,所有文字都开始扭曲、重组,像有支无形的笔在纸上改写。原本"阴宅阳宅"的字句渐渐消散,新的文字从纸页深处浮出来,墨迹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竟是篇从未见过的《山水龙脉考》。
"这......这是怎么回事?"叔父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按书页,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烫得缩回——纸页竟像被丹炉烤过般温热。
弘景却不觉得烫。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新浮现的文字,那些关于山川走向、地脉流转的记载,竟与他在丹井旁得到的炼气法诀隐隐呼应。当他读到"秣陵龙脉,起于钟山,贯于玄武,终于朱雀航"时,丹田处的金光突然流转得快了,眼前浮现出入宫那日所见的建康城轮廓——原来宫城的布局,竟暗合《山水龙脉考》里的"西象守中"之局。
更奇的是,书中插图也在变化。原本的《葬法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幅详细的秣陵地脉图,用朱红线标注的龙脉上,有几处被墨点标出,墨点周围的字迹扭曲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弘景凑近细看,发现其中一个墨点正对着朱雀航的方向,与他幼时见到族中焚烧文书的地点分毫不差。
"是人为的。"他轻声说,指尖点在墨点上,"这些地方的龙脉被人破坏了。"
叔父凑过来看,眉头拧成了结:"你父亲当年确实说过,宋末战乱时,有乱兵挖断过钟山的地脉,说是要断南朝的王气。只是后来萧齐立国,这事就没人再提了......"
当夜子时,弘景守在《葬书》旁。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书页上,《山水龙脉考》的文字开始发光,朱红色的龙脉线像活蛇般在纸上游走,最终汇聚到秣陵城西南的一处洼地。他想起父亲曾说过,那里是东晋谢安的旧宅遗址,如今己荒废成乱葬岗。
更奇的是砚台。自从第十章高热后,这方端砚每到子时就会凝结露珠,此刻露珠里的微型战场幻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幅地脉剖面图——能清晰看见地下有断裂的龙形脉络,断裂处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兵器的影子。
"是兵戈之气伤了地脉。"弘景恍然大悟。他想起第八章目睹的战场尸体,那些未得超度的亡魂滞留在地脉中,久而久之竟阻塞了龙脉的流通,而人为挖掘的裂痕,更让王气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外泄漏。
次日天未亮,弘景带着《葬书》和青铜镜,按图索骥往秣陵西南而去。旧宅遗址果然荒废,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齐腰的野草,草叶上挂着未干的露水,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绿光。他拿出青铜镜照向地面,镜面映出的不是实景,而是地下的脉络——原本应是朱红色的龙脉,此刻竟有几处变成了黑色,像被墨汁污染的绸带。
"这里。"弘景停在一处塌陷的地基前。按《山水龙脉考》的标注,这里本该是地脉的"气眼",可此刻地面却凹陷下去,露出黑褐色的土壤,土壤里夹杂着锈迹斑斑的箭头和破碎的甲片。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土壤,丹田的金光就猛地一缩,随即一股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窜——与入宫时触到冠冕玉珠的寒意如出一辙。
突然,他看见凹陷处的石壁上长着些苔藓。寻常苔藓是青绿色,这些苔藓却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撒了层荧光粉。更奇的是,苔藓的生长轨迹竟与《山水龙脉考》里标注的王气泄漏路线完全一致,仿佛是顺着泄漏的王气生长的。
弘景用青铜镜照向苔藓,镜面映出的苔藓下,竟有细小的金色光点在流动——那是泄漏的王气。光点从苔藓的根部渗出,慢慢融入空气中,每渗出一点,苔藓的蓝光就暗一分。他想起第一章族中焚烧文书时,灰烬里不焚的玉圭,或许那玉圭并非不焚,而是吸收了泄漏的王气,才得以在烈火中保全。
"可惜了。"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弘景回头,见是个拾荒的老人,正用铁钩翻找断壁下的砖块,"这地方邪性得很,夜里常能听见地下有兵器碰撞的声音,种什么都活不了,就这鬼苔藓长得旺。"
弘景问:"老人家,这苔藓是什么时候开始长的?"
老人挠了挠头:"约莫是......齐朝立国那年吧。记得萧道成篡宋那天,这里突然冒起股黑烟,之后就长出这蓝苔藓了。有人说这是'龙血',也有人说是'鬼火',谁敢碰?"
齐朝立国那年——正是第一章弘景十岁时,族中焚烧前朝文书的年份。弘景心中一动,拿出《葬书》翻到《山水龙脉考》,书页上的文字突然自动重组,在"气眼"处多出一行小字:"宋亡齐立,地脉断裂;王气外泄,凝为幽苔。"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蓝光苔藓。苔藓刚离开石壁,就不再发光,变成了普通的青绿色,只是摸上去仍带着丝凉意。他用青铜镜照向苔藓的根部,发现根须上缠着细小的黑色丝线——竟是亡魂的执念所化,与砚台露珠里的战场幻影同源。
"得让地脉重新流通。"弘景喃喃道。他想起第西章守孝时,百卷《孝经》自动排列为南朝疆域图,或许文字本身就有连接地脉的力量。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朱砂笔,在断壁上按《山水龙脉考》的龙脉走向画符,符线刚画完,地面突然轻微震颤,凹陷处的黑土中渗出细小的水珠,水珠里竟映出东晋时的景象:谢安在此宴请宾客,谈笑间指挥若定,地脉中的朱红色龙脉如活龙般流转。
"原来如此。"弘景恍然大悟。地脉不仅承载王气,更承载着过往的记忆。那些被遗忘的历史、未得安息的亡魂,都会在地脉中留下痕迹,影响着山川的气运。而他此刻所做的,不仅是修复地脉,更是在超度那些被遗忘的魂灵。
正午时分,当他画完最后一道符时,断壁下突然冒出股清泉,泉水清澈见底,水中有金色的光点在游动——是回归的王气。蓝光苔藓在泉水中渐渐褪色,最终变成了普通的青绿色,而凹陷的地基竟慢慢隆起,恢复了平整。他拿起青铜镜照向地面,镜面映出的龙脉己恢复朱红色,断裂处被金色的丝线连接起来,像被针线缝补的绸带。
回到草庐时,弘景发现《葬书》的文字又变了。《山水龙脉考》的内容渐渐淡去,重新变回《葬书》的原文,只是在《五气篇》的空白处,多了父亲用朱砂写的一行小字:"葬书非书,乃地脉之语;读之者,当闻山川呼吸。"
他把那片褪色的苔藓夹进《葬书》,苔藓刚碰到纸页,就化作了淡绿色的墨迹,在书页上组成一幅微型的秣陵地脉图,与他白天所见的分毫不差。窗外的梅香飘进来,带着股泥土的清新,他知道,这不仅是春天的气息,更是地脉恢复生机的气息。
夜深入睡时,弘景梦见自己站在钟山之巅,脚下是蜿蜒的龙脉,像无数条朱红色的巨龙在游动。龙首处有座道观,观门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额间有紫痕,正朝着他的方向拱手——正是三十年后的自己。他想走上前去,却被一阵鹤唳声惊醒。
窗外,月光皎洁,几只白鹤正绕着庭院的柏树盘旋,鹤唳声清越,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弘景起身走到窗边,看见柏树枝上挂着片新鲜的鹤羽,羽尖泛着淡淡的金光,与他丹田流转的金光如出一辙。
他知道,修复地脉只是开始。秣陵的王气虽然回归,但人心的裂痕仍需弥补。而那些盘旋的鹤群、发光的苔藓、流转的地脉,都在指引着他继续前行——从解读地脉的语言,到倾听人心的声音,最终找到那条连接天地、贯通古今的道路。
《葬书》在案上轻轻颤动,夹着苔藓的书页微微翻开,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中流转,仿佛在说:地脉即人脉,修复地脉,亦是修复人心。弘景握紧那枚血化水晶珠,珠内的道经文字与《葬书》的字迹相互呼应,在他的掌心映出一片温暖的光,照亮了窗外盘旋的鹤影,也照亮了那条通往华阳洞天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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