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三年的冬至来得格外早,建康城的屋檐刚结上薄冰,陶弘景书房的铜炉就己燃了三日的松香。案上摊着六年前从废弃官衙寻得的浑天仪残件——铜球裂成三瓣,赤道环断了半圈,唯有南极处的"璇玑"仍能微微转动。他用鹿胶细细粘合时,指尖总泛起熟悉的麻痒,与第六章初触此物时的感觉一般无二。
"这物件怕是修不好了。"叔父陶岳端着热茶进来,瞥见案上的铜屑,"钦天监的老监正说,前朝的浑天仪都用'昆仑铜'铸造,如今这铜料早就绝了。"
弘景没抬头,指尖正触到铜球内壁的凹痕。那痕迹非自然锈蚀,倒像有人刻意刻下的星图。他用朱砂笔沿着凹痕勾勒,渐渐看出是北斗七星的轨迹,只是勺柄处多了颗从未见过的暗星。"叔父你看,"他指着铜球,"这不是普通的浑天仪,是'星轨仪'——不仅能观天象,还能测星与星的因果。"
话音刚落,铜球突然轻轻震颤。粘合的鹿胶裂开细纹,三瓣铜球竟自行旋转起来,断口处的铜齿严丝合缝,仿佛从未破损。更奇的是,南极的璇玑指向窗外,铜球内壁的暗星突然亮起,透出淡淡的青光。
"是彗星!"陶岳失声惊呼。窗外的夜空原本晴朗,此刻竟真有颗彗星拖着长尾掠过,尾尖恰好对着建康宫城的方向。弘景想起第六章的幻象——"长江水倒流,建康城头王旗九易",那颗暗星的位置,正与幻象中第三面王旗的方位重合。
他急忙取出第七章从丹井所得的青铜镜,镜面映向铜球。镜中没有彗星,只有条银色的丝线从铜球暗星处延伸,一头连着宫城,一头缠在西北方的天狼星上。丝线颤动处,隐约可见刀光剑影,像是有支军队正在集结。
"荧惑守心!"三更时分,钦天监的急报传遍建康。太史令亲自登门,面色凝重地告诉陶岳:火星停留在心宿二旁,此乃"大人易政,天下大乱"之兆。弘景隔着窗棂听着,指尖的铜球仍在转动,暗星的青光越来越亮,竟在案上投出个微型的星盘——盘上"齐"字对应的星位,正被条黑气缠绕。
"不是荧惑守心。"弘景突然开口。太史令愣了愣,看向这个年仅二十的少年。"大人请看,"弘景将青铜镜递过去,镜中丝线清晰可见,"火星只是表象,真正的凶兆在西北天狼星。那里的气脉与宫城相连,怕是有边将...要生异心。"
太史令的脸色变了。去年西北将领王敬则就曾称病不朝,只是朝廷未加追究。他接过青铜镜反复细看,突然发现镜缘刻着行小字:"元嘉二十七年制,葛稚川藏星图"——竟是葛洪亲手制作的法器。"陶公子如何得知...星象有因果?"
弘景抚摸着铜球上的暗星:"第六章我见这浑天仪时,曾梦长江倒流。如今想来,不是江水真能倒流,是星象的因果能'倒推'——就像这铜球,能从现在的星位,看到过去埋下的因,未来结出的果。"他指着镜中缠在"齐"字上的黑气,"这气不是今日才生,是建元元年萧齐开国时,就藏在王气里的。"
次日清晨,铜球的青光凝成实质,在案上画出幅《星野因果图》。图中建康对应的"斗、牛、女"三宿,与西北"奎、娄"二宿之间,有七道黑气相连,每道黑气都缠着个姓名——正是七位手握兵权的边将,王敬则的名字赫然在列。弘景突然想起第九章入宫时所见的"齐廿三年",心中一凛:萧齐的寿数,怕是要折在这些边将手里。
他用朱砂在图上的黑气处点了点。奇异的是,朱砂竟渗入铜球,化作七颗小红星,暂时挡住了黑气的蔓延。铜球的转动慢了些,案上的青铜镜映出幻象:七年后的某个冬夜,王敬则在会稽起兵,却因部下突然倒戈而败亡。弘景恍然,所谓"因果"并非定数,就像这浑天仪,虽能测出轨迹,却挡不住人用"变数"改道。
"得让朝廷知道。"陶岳急道。弘景却摇了摇头,将《星野因果图》收入匣中。"叔父还记得第十西章建初寺的墨迹吗?'二理同源,如车之两轮'。天象与人事,也是车的两轮。若只知天象而不修人事,就算测出凶兆,也挡不住人心的贪念。"他指着铜球上的小红星,"这些变数,得让懂的人自己去做。"
傍晚时分,弘景带着青铜镜来到钦天监。太史令正在观测彗星,见他来便叹道:"荧惑守心,怕是要应在东宫。"弘景没说话,只是将铜镜对着太史令的观测仪。镜中丝线突然清晰,首指西北而非东宫。太史令细看之下,额头渗出冷汗——镜中不仅有王敬则的名字,还有他自己六年前因受贿而篡改星象的往事。
"这..."太史令的声音发颤。弘景收起铜镜:"星象如镜,照的是天地,也是人心。大人若能在明日的奏疏里,提醒陛下留意西北边将,或许...能改七分因果。"
太史令连夜入宫。据说新帝萧赜见了奏疏,沉默了半宿,次日便派使者前往西北慰问诸将,暗中却调兵加强了京口的防御。弘景在家中看着铜球,见缠在"齐"字上的黑气果然淡了些,只是天狼星的光芒仍未减弱——他知道,有些因果,终究要靠时间来化解。
冬至那天,彗星渐渐隐没。弘景将修复好的浑天仪搬到院中,让阳光透过铜球上的星孔,在地上投出幅完整的星图。星图的中心,恰好是他书房的位置,而星图的西北方,有颗小红星正在闪烁——那是他用朱砂点下的变数,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所谓"得道",不是坐在屋里看天象,而是用自己的手,在天地这架大浑天仪上,轻轻拨动那些可能被改变的星轨。
夜里,弘景梦见葛洪站在丹井旁,指着天空的彗星笑道:"你以为浑天仪是测星的?是测心的。心正则星正,心乱则星乱。"醒来时,案上的铜球己恢复平静,只是南极的璇玑处,多了行细小的铭文:"天有常道,人有常心,心道相合,灾异自消。"
他摸着铭文,腕间的朱砂痣微微发热。远处的宫城传来钟声,是新帝在太庙祭祀。弘景知道,这场因星象而起的风波虽暂告平息,但那架无形的"浑天仪"仍在转动,而他手中的青铜镜与铜球,不过是天地借给他的工具——让他在乱世来临前,看清那些藏在星轨背后的人心,以及那些,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变数"。
铜炉里的松香燃尽了,留下层金色的灰烬。弘景将灰烬收集起来,混入朱砂,在《星野因果图》的空白处写下:"浑天非天,人心为天;仪非定仪,变数为仪。"笔尖落下时,窗外的月光恰好照进书房,透过浑天仪的星孔,在字上洒下点点银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在见证这个少年与天地的无声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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