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十七年的秋夜来得格外早。陶弘景刚修订完《本草经集注》的"玉石部",窗外突然闪过一道赤光,像有团火焰从天际坠落,紧接着便是沉闷的轰鸣,震得丹房的窗棂簌簌发抖。案上的青铜镜猛地跳起来,镜面映出后山方向的红光,竟在镜中凝成了斗柄形状。
"师父!后山落了天火!"陆逸之撞开房门,发髻都跑散了,"弟子刚在观门值夜,见一团红光砸进了黑松林,现在还冒着烟呢!"
陶弘景抓起墙上的桃木剑,又将铜镜揣进袖中:"带些弟子,随我去看看。"
黑松林里积着半尺厚的落叶,踩上去像陷在棉絮里。越往深处走,空气越烫,隐约能闻到股金属烧融的味道。走到林中空地时,陆逸之突然"哎呀"一声,指着前方:"师父您看!"
月光下,空地中央卧着个巨大的金属物,约莫有半间房那么大,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最奇的是它的形状,既不是山石的棱角,也不是树木的,倒像是个被敲扁的铜钟,边缘还嵌着些发亮的晶石,正随着月光变换颜色。
"这不是天火。"陶弘景绕着金属物走了一圈,指尖刚要碰到表面,突然缩回手——那金属竟在发烫,像是刚从丹炉里取出来。他从袖中取出铜镜,对着金属物照去,镜面里的影像却不是眼前的模样,而是无数细密的纹路,像是有人用尖刻在上面划了无数符号。
"师父,这东西会不会是...陨星?"一个小弟子怯生生地问。陶弘景没答话,只是用桃木剑轻轻敲了敲金属物。"咚"的一声闷响,竟不似金石之声,倒像敲在空心的皮囊上。金属物表面的晶石突然亮了起来,纹路里渗出淡蓝色的光,将周围的落叶都映成了青色。
"快退开!"陶弘景拉住陆逸之往后跃去。刚站稳,那金属物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不是碎成块,是像花瓣似的绽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奇珍异兽,是堆黑色的碎片,每片都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刻着和金属物表面一样的纹路。
碎片刚落地,便自动往一起凑,像是有磁力吸着。陶弘景看得真切,那些碎片拼在一起,竟慢慢显出了星图的模样——却不是他常见的二十八星宿,图上的星辰排列陌生,还有几条银色的线将星辰连起来,像是在标示某种路径。
"这不是人间的星图。"陶弘景喃喃自语。他年轻时在浑天仪里见过《星野分治图》,也在葛洪的佚篇里读到过星象记载,可眼前的星图却全然不同,图中最亮的那颗星,竟不在北斗,也不在南斗,而是孤零零地悬在图中央,周围绕着七颗小星,像是个微型的星系。
突然,星图上的银色线条动了起来,像是活了似的,慢慢扭曲、重组,最后竟化作了几个字。不是篆文,也不是隶书,是种从未见过的文字,笔画像星辰的轨迹,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陶弘景却莫名看懂了——那西个字是:"金陵王气尽"。
"金陵王气尽..."陆逸之重复了一遍,脸色发白,"师父,这...这是说建康的王气要散尽了?"
陶弘景没说话,只是盯着星图。那西个字在月光下闪了闪,突然化作青烟,钻进了泥土里。金属物的碎片也渐渐失去光泽,变得和普通的石头没两样。他弯腰捡起一片碎片,入手冰凉,刚才的烫意全消了,纹路也变得模糊,像是从未有过。
"把这些碎片都收起来,带回观里。"陶弘景将碎片放进袖中,"记住,此事不可外传。"
回到丹房,陶弘景将碎片摊在案上,用朱砂在周围画了个八卦阵。碎片在阵中微微颤动,却再也没显出星图,也没再发光。他想起三年前云篆变时,墨迹重组的灾劫图示里,就有建康城破的景象;又想起上月镜中老道人说的"候景乱时,勿救台城"。难道这陨星坠落,也是在预示南朝的覆灭?
"师父,您在想什么?"陆逸之端来一盏热茶,"这碎片看着普通,可弟子总觉得不对劲。刚才收碎片时,弟子见有片碎片上的纹路,竟和您那面青铜镜背面的纹路有些像。"
陶弘景心里一动,取出青铜镜。镜面己经擦拭干净,映出他鬓角的白发。镜背刻着缠枝莲纹,中间是个太极图。他将碎片放在镜背,怪事发生了——碎片竟和镜背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一起,像是原本就长在上面的。
更奇的是,碎片嵌合的地方,竟慢慢渗出淡蓝色的光,沿着镜背的纹路游走,最后在太极图中央凝成了个小点。陶弘景用指尖触碰那小点,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指尖窜入,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建康城头的王旗倒了,台城的宫门破了,百姓扶老携幼地逃难,哭声震彻天地...
"师父!您怎么了?"陆逸之见他脸色惨白,忙扶住他。陶弘景猛地回过神,青铜镜从手中滑落,碎片也掉了下来,光瞬间消失了。
"没什么。"陶弘景喘着气,"只是有些头晕。"他知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象,是未来的景象。金陵王气尽,南朝真的要亡了。可他不明白,这陨星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带着这样的预言?
他走到窗前,望着后山的方向。黑松林里的红光己经灭了,只有月光洒在树梢上,像是铺了层银霜。他想起乳母说的"梦吞琉璃",想起十岁时在秣陵火中见到的玉圭,想起这些年遇到的种种异象。或许,他的一生,就是为了见证这乱世的兴衰,用自己的医术和道法,尽可能地拯救些苍生。
"逸之,"陶弘景转身,"明带些弟子,去建康城一趟。把观里的药材分些给城西的粥棚,再告诉那里的百姓,若是遇到战乱,就往茅山方向逃。"
陆逸之应着,又问:"师父,那这些碎片怎么办?"
陶弘景看着案上的碎片,沉默了片刻:"找个石匣,把碎片装起来,埋在丹井旁的老松树下。记住,埋深些,别让任何人发现。"
陆逸之走后,陶弘景独自坐在丹房里。案上的青铜镜静静躺着,镜背的碎片己经取下,可他总觉得,那淡蓝色的光还在镜中闪烁。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金陵王气尽"五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太极图。他不知道这预言何时会应验,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只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都会守在茅山,守着这片土地,守着那些需要他的百姓。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到案上,照亮了纸上的字。陶弘景看着那些字,突然想起镜中老道人的话:"候景乱时,勿救台城。"或许,老道人是对的。他救不了台城,却能救那些逃出台城的人。茅山就是他们的避难所,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他将纸折好,放进《真诰》的稿本里。然后走到丹炉旁,添了些药材,炉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劫难或许就在眼前。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是陶弘景,是那个要以医者仁心介入乱世,用玄学智慧拯救苍生的道人。只要他还在,茅山就在,希望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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