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二十年的梅雨,把长江泡成了条浑浊的带子。陶弘景站在乌篷船的船头,手里握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不是无物可画,是江水里的"东西"太多,多得让他指尖发颤。
"师父,这水怎么越看越怪?"陆逸之蹲在船尾,正往炉子里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刚才我看见水里有影子,像...像龙的爪子。"
陶弘景没回头,只是从袖中取出青铜镜。镜面刚贴近水面,突然"嗡"的一声轻响,镜中映出的不是江水,是纵横交错的脉络,像人身上的血管,泛着淡淡的金光。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禹步洞见到的步罡图,图中长江河道的走向,竟和镜中的脉络一模一样。
"不是影子,是江脉。"陶弘景轻声说,将宣纸铺在船板上,"长江是大地的血脉,现在脉堵了,所以才会泛滥。"他蘸了点江水,刚在纸上落下一笔,笔尖突然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在纸上快速游走。
陆逸之凑过来,眼睛越睁越大:"师父,您的手...在自己动!"
陶弘景确实没用力,可笔尖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镜中脉络的走向,在纸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条。更奇的是,纸上的线条竟慢慢透出水光,像真的有江水在里面流动。画到中游时,笔尖突然顿住,在纸上点了个黑点——那里正是去年侯景叛军囤积粮草的地方。
"这里堵得最厉害。"陶弘景指尖刚碰到黑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幅画面:无数具尸体沉在江底,堵住了河道,黑色的怨气像水草一样缠在尸体上,慢慢渗入江脉里。他想起上月清理乱葬岗时,亡灵们说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师父,您没事吧?"陆逸之扶住他,"要不要先歇歇?"
陶弘景摇摇头,继续画。笔尖划过黑点时,纸上的江水突然泛起涟漪,竟从纸里渗出些黑色的水珠,落在船板上,瞬间化成缕黑烟,散了。他知道,那是江脉里的怨气,被笔尖引了出来。
画到下游时,天边突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是股黑色的雾气,从江面慢慢升起,朝着乌篷船飘来。陶弘景取出朱砂笔,在纸上画了道"驱邪符"。符刚画完,雾气突然停住,里面传来阵阵哭声,像无数人在同时哭泣。
"是沉在江里的亡灵。"陶弘景轻声说,将画好的水脉图举起来,对着雾气,"我帮你们疏通江脉,你们也帮帮我,指引方向。"
话音刚落,雾气突然散开,分成无数缕,飘到水脉图上,顺着线条慢慢游走。每到一处堵塞的地方,雾气就会凝聚成个小光点,提醒陶弘景那里需要疏通。陆逸之看着这一切,手里的柴都忘了添,炉子里的火渐渐小了下去。
船行到采石矶时,笔尖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在纸上画出个大大的圆圈。陶弘景低头一看,圆圈里竟慢慢显出幅小图:一群穿着青衣的道人,正站在江边,指挥着几条蛟龙,用尾巴疏通河道。他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的场景,和纸上的小图一模一样。
"陆逸之,你看!"陶弘景指着小图,"这是...未来的景象?"
陆逸之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岸边传来喊声:"船上是陶道长吗?我们有急事找您!"
岸边站着几个村民,浑身都湿透了,脸上满是焦急。为首的老者说:"道长,我们村后的河道堵了,水都淹到家里了,您能不能帮帮忙?"
陶弘景看了眼水脉图,纸上的圆圈正好对着村子的方向。他点点头:"你们带路,我有办法。"
到了村子,陶弘景才发现,河道不是被泥沙堵了,是被棵倒下的大树堵了,树干上还缠着些黑色的藤蔓,像人的头发。他取出水脉图,铺在岸边的石头上,指尖对着圆圈里的小图,嘴里默念咒语。
突然,天空闪过道白光,江里传来阵"轰隆隆"的响声。村民们吓得往后退,只有陶弘景站在原地,眼睛盯着水面。很快,水面突然分开,几条青色的影子从江里游了出来——不是鱼,是蛟龙,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和水脉图上的一模一样。
蛟龙游到倒下的大树旁,用尾巴轻轻一甩,大树竟慢慢浮了起来,被蛟龙托着,游向江中心。缠着树干的黑色藤蔓,碰到蛟龙的金光,瞬间化成缕黑烟,散了。河道疏通后,江水慢慢退去,露出了干裂的土地。
村民们都跪了下来,对着蛟龙磕头:"谢谢神龙!谢谢神龙!"
蛟龙却没走,而是游到陶弘景面前,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然后慢慢沉入江里,不见了。陶弘景低头看水脉图,纸上的小图己经消失了,只剩下完整的江脉图,线条里的水光更亮了,像真的有江水在里面流动。
"道长,您真是活神仙啊!"老者握着陶弘景的手,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要不是您,我们村就全淹了!"
陶弘景笑了笑:"我不是神仙,只是个道人。是江脉自己想通了,蛟龙只是帮了点忙。"他顿了顿,又道,"你们以后要多注意保护河道,别往江里扔东西,江脉通了,日子才能安稳。"
村民们连连点头,非要留陶弘景和陆逸之吃饭。吃饭时,村民们说,昨晚他们都做了个同样的梦,梦见一群青衣道人指挥着蛟龙,疏通了河道。陶弘景听了,心里突然明白了:水脉图上的小图,不是未来的景象,是他和亡灵们共同的心愿,心愿达成了,梦就变成了真的。
回去的路上,陆逸之忍不住问:"师父,您早就知道蛟龙会来帮忙吗?"
陶弘景点头:"江脉里的亡灵,和我们一样想疏通河道。他们引来了蛟龙,我只是画了张图,帮他们指引方向。"他看着手里的水脉图,纸上的线条己经慢慢淡了下去,"这张图,完成了它的使命,该消失了。"
刚说完,水脉图突然泛起白光,慢慢化成缕水汽,散了。陶弘景没觉得可惜,反而觉得心里很踏实。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顺天而行,才能成事。"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顺天而行",不是等着天来帮忙,是和天地万物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
回到道观时,天己经黑了。陶弘景坐在丹房里,想起今天的事,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江脉即人脉,疏通即救赎"八个字。写完后,他将纸放在炉子里焚了,灰烬飘出窗外,落在江面上,竟变成了无数条小鱼,顺着江脉,游向远方。
陆逸之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师父不是在画水脉图,是在画人心。只要人心通了,江脉就通了,天下也就太平了。他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得道不是成仙,是帮更多的人渡过难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师父一首在做的事。
窗外的月光照在丹房里,陶弘景坐在案前,又拿起了笔。他知道,还有很多地方的江脉需要疏通,还有很多人需要帮忙。但他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努力,总有一天,天下的江脉都会通畅,天下的人都会过上安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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