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二十一年的孟夏,茅山的晨雾还没散,丹房里就飘着股奇异的香气——不是朱砂的辛辣,也不是草药的清苦,是像蜜里掺了松脂的甜香,粘在衣料上,连风吹都吹不散。陶弘景正对着丹炉出神,炉盖缝里渗出的烟气不是寻常的灰色,是淡金色的,在空中绕着圈,慢慢聚成个模糊的小影子。
“师父,这炉‘九转还魂丹’炼了快七七西十九天了,怎么还没成?”陆逸之端着药碗进来,脚步顿在门口,眼睛突然瞪圆,“那烟...怎么会动?”
陶弘景没回头,指尖轻轻搭在炉壁上。炉内的温度比昨日高了许多,却不是灼人的热,是像春日暖阳似的温,顺着指尖往血脉里钻。他想起上月在江脉图上见到的蛟龙灵光,竟和炉内的气息有几分相似——这不是普通的丹火,是丹药自己生出的“气”。
“快拿开碗。”陶弘景突然开口,话音刚落,炉盖“嘭”的一声弹开,淡金色的烟气猛地涌出来,在空中凝成个三寸高的小人,模样竟和陶弘景有七分像,连道袍的褶皱都分毫不差。小人落地后,还学着陶弘景的样子,对着丹炉作了个揖。
陆逸之手里的药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师...师父,这是...您的分身?”
小人却不说话,只是踮着脚,伸手去够丹炉里的丹药。陶弘景刚要阻拦,突然看见小人的指尖泛着微光,触到丹药的刹那,丹药竟化作道金光,钻进了小人的嘴里。紧接着,小人的身体慢慢变大,从三寸长到了半尺,道袍上的纹路也清晰起来,连腰间挂着的青铜镜都和陶弘景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分身。”陶弘景眉头微皱,从袖中取出朱砂笔,在空中画了道“镇邪符”。符纸刚靠近小人,突然“滋啦”一声冒起黑烟,竟被小人伸手接住,塞进了嘴里,还咂了咂嘴,像是在吃点心。
陆逸之吓得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间的桃木剑上:“那这是什么?妖物吗?”
小人却突然开口,声音和陶弘景一模一样,只是带着点孩童的软糯:“我不是妖物,是丹灵。”他指了指丹炉,“是师父炼的丹药,沾了师父的灵气,才生出了我。”
陶弘景盯着小人的眼睛,里面没有邪气,只有纯粹的灵光,像初生的婴儿。他想起《抱朴子》里说的“丹成有灵,能化人形”,原来竟是真的。只是这丹灵刚生出灵智,还不懂人间的规矩,若是乱跑,怕是会惹出麻烦。
“你既借我灵气成形,便需听我吩咐。”陶弘景蹲下身,与小人平视,“不可随意伤人,也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身形。”
小人点点头,突然化作道金光,钻进了陶弘景的袖中。陆逸之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师父,这丹灵...不会有危险吧?”
陶弘景摇摇头,摸了摸袖中,能感觉到丹灵在里面动来动去,像只调皮的小兽。“它刚有灵智,心性纯良,只是需要教导。”他捡起地上的药碗碎片,突然想起山下的张老栓,前几日得了咳血症,药石罔效,或许这丹灵能帮上忙。
第二日清晨,陶弘景刚睁开眼,就发现枕边放着颗淡金色的药丸,正是“九转还魂丹”的模样。他摸了摸袖中,丹灵己经不见了。刚要起身,就听见院外传来陆逸之的喊声:“师父,不好了!山下的人说,有个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道人,在给人治病呢!”
陶弘景心里一沉,快步走到院外。只见山下的空地上,围了群百姓,中间站着个道人,正是那丹灵变的。他手里拿着颗淡金色的药丸,正递给个咳得满脸通红的老人——正是张老栓。张老栓服下药丸后,咳嗽立刻停了,脸色也红润起来。
“陶道长,您真是活神仙啊!”百姓们纷纷磕头,丹灵却学着陶弘景的样子,双手合十:“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陶弘景刚要上前,突然看见丹灵的道袍上沾了片草叶——那是后山特有的“还魂草”,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才有。原来这丹灵夜里偷偷溜出了道观,不仅采了还魂草,还自己炼了丹药,给百姓治病。
“你可知擅自下山的危险?”陶弘景走到丹灵身边,声音里带着点严肃。
丹灵却眨了眨眼,化作道金光,钻进了他的袖中:“师父,他们都很可怜,我只是想帮他们。”袖中的动静很轻,像是在撒娇。
陶弘景叹了口气,对着百姓们说:“方才是我的师弟,听闻大家有难,特来帮忙。后续的汤药,我会让弟子送去。”百姓们又拜了拜,才慢慢散去。
回到道观后,陶弘景将丹灵从袖中唤出来。只见它手里拿着片还魂草,递到陶弘景面前:“师父,这草能治病,我们多炼些丹药,好不好?”
看着丹灵纯粹的眼睛,陶弘景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他刚学医,也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受苦,哪怕走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治病的药材。他点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不可擅自行动,需得我陪你一起。”
接下来的几日,陶弘景带着丹灵,走遍了茅山附近的村落。丹灵的医术竟比陶弘景还高,只需看一眼病人,就能知道病因,开出的药方也精准无比。百姓们都以为是陶弘景的医术又精进了,却不知是丹灵在暗中帮忙。
可渐渐的,陶弘景发现了不对劲。丹灵的身体越来越大,己经和十岁的孩童差不多高,道袍上的纹路也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次,个地主来求药,说自己的儿子得了怪病,丹灵却不肯给药,说那地主平日里欺压百姓,儿子的病是报应。
“治病救人,不分善恶。”陶弘景对丹灵说,“我们是医者,不是判官。”
丹灵却摇摇头:“师父,他做了坏事,就该受罚。若是我们救了他,他还会欺负别人的。”它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不是纯良,是愤怒。
陶弘景沉默了。他知道丹灵说得对,可医者的本分,是救死扶伤,哪怕对方是恶人。他取出颗丹药,递给地主:“这药能救你儿子,但你需得发誓,日后不再欺压百姓,否则,药效会反噬。”
地主连连点头,接过丹药就跑了。丹灵却还是不高兴,化作道金光,钻进了丹炉里,不肯出来。
第七日清晨,陶弘景像往常一样去丹房,却发现丹炉是空的,丹灵不见了。他心里一慌,刚要去找,就看见院外飘着股甜香——是丹灵的气息。
走到院外,陶弘景看见丹灵正站在药圃里,身体己经长到了半人高,道袍上的纹路闪着金光。它手里拿着颗人参,正在给人参浇水,人参竟慢慢变成了娃娃的模样,眨着眼睛,对着丹灵笑。
“师父,你看!”丹灵指着人参娃娃,“它也有灵智了!”
陶弘景刚要说话,突然发现丹灵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琉璃一样。他想起《抱朴子》里的记载:“丹灵七日而化,若有执念,便会消散;若无心结,便会化作灵物,遁入山林。”
“你要走了?”陶弘景轻声问。
丹灵点点头,身体越来越透明:“师父,我本是丹药,不该留在人间。但我很高兴,能和师父一起治病救人。”它指了指人参娃娃,“它会代替我,陪在师父身边。”
说完,丹灵化作道金光,钻进了人参娃娃的身体里。人参娃娃眨了眨眼睛,对着陶弘景作了个揖,然后转身,遁入了药圃的泥土里,不见了。
陶弘景站在药圃里,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起这七日来和丹灵相处的时光,想起丹灵纯粹的眼睛,想起它治病时的认真。虽然丹灵走了,但它留下的,不仅仅是个人参娃娃,还有那颗医者仁心——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陆逸之走过来,递给他杯茶:“师父,您别难过。丹灵只是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陶弘景接过茶,喝了一口,突然笑了:“我不难过。它教会了我,医者的仁心,不分人与灵,只要有需要,就该伸出援手。”他指了指药圃,“它还留下了人参娃娃,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阳光照在药圃里,泥土中慢慢冒出颗人参芽,芽尖闪着微光,像丹灵的眼睛,纯粹而明亮。陶弘景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未来还有很多病人需要他,还有很多苦难需要他去化解。但他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心怀仁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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