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北上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家里的气氛像是拉满的弓弦,绷着一种混合了骄傲、不舍、以及愈发急切的期望。
王秀芹开始夜不能寐,一会儿想着该给女儿带多少干粮,一会儿又愁着棉花票不够絮一床新被褥,但想得最多的,还是女儿这一走,那稿费还能不能按时寄回来,那“特约撰稿人”的名头去了北京还作不作数。她变得格外唠叨,反复叮嘱着同样的事,眼神却时常飘忽,像是在女儿身上计算着看不见的得失。
苏建国话更少了,只是闷头抽烟。偶尔会看向女儿收拾行李的身影,目光复杂。他拿出攒了许久的工业券,咬牙去买了个崭新的、印着红双喜字的搪瓷脸盆,塞进行李最底下,什么也没说。这是一种沉默的、属于父亲的馈赠与告别。
苏耀祖似乎安分了些。他不再动不动就冷嘲热讽,有时甚至会靠在门框上,看着苏念初将那些宝贝书本和厚厚的信札仔细打包。他看见她摊开一本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黑土札记》,里面却还空着。他忍不住问:“你都考上了,还记这些干啥?”
苏念初没有抬头,手指拂过空白的纸页,轻声道:“有些东西,现在不记,以后就怕忘了。”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苏耀祖无法理解的郑重,仿佛那空本子比任何东西都沉重。
他撇撇嘴,没再问,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那些雪片般飞来的信,想起姐姐灯下沉静的侧影。他隐约觉得,她要去做的,是一件很大的、他永远也搞不懂的事。
苏念初的确在争分夺秒。离家前的这段日子,她除了应付母亲的絮叨和必要的家务,几乎所有空闲都用来做两件事:回复那些知青来信,以及为《黑土地》积累最初的素材。
回信是艰难的。每一封共鸣的信件都值得珍重对待,她写得极其认真,分享些大学生活的憧憬,鼓励对方坚持学习,语气真诚而克制。这耗费了她大量心神,却也让她与那片黑土地的精神联结愈发清晰。
更重要的是整理思绪。那本《黑土札记》并非日记,而是零散的索引:一个特别的人物原型,一段印象深刻的对话,一种风雪天的气味,一场争吵的根源,甚至只是某种情绪的色彩……她用的是只有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简略符号和词句,像散落的拼图碎片,等待着未来被重新拾起、组合。顾庭书送的那支钢笔,常常陪伴她到深夜,墨水消耗得飞快。
王秀芹有次忍不住探头来看,见满纸都是些看不懂的零碎词句,嘟囔着:“这写的都是啥?神神叨叨的。” 她更关心的是女儿有没有给编辑部写新的、能换稿费的文章。
苏念初只含糊应一声,并不解释。她知道,《黑土地》的构思太过庞大,现在说出来,只会引来更多不解和功利性的追问。它必须像深埋的种子,在无人窥见的寂静地下,默默汲取力量。
临走前一夜,行李终于打点妥当。那个印着红双喜的脸盆,崭新的搪瓷闪着微光,和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厚重的书本、空荡荡的饭盒挤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又和谐的景象。
王秀芹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嘴里还在念叨着棉花票、补助金、记得常写信、别忘了弟弟的事。苏建国坐在凳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苏耀祖破天荒地没有跑出去野,靠在里屋门边,看着这一切。
苏念初最后将那本空白的《黑土札记》和那厚厚一沓读者来信,小心地放在了行李箱最贴身的位置。它们比任何东西都重。
“爸,妈,耀祖,我走了。”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如同每一次普通的出门。
王秀芹的唠叨戛然而止,眼圈蓦地红了,猛地别过头去。苏建国掐灭了烟,重重咳了一声:“到了就来信。凡事……自己多留心。”
苏耀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挤出一句:“……路上慢点。”
苏念初点点头,提起行李。走出家门,穿过熟悉的、堆满杂物的楼道,邻居们的门扉紧闭,只有炒菜声和孩子的哭闹声隐约传来。
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没有回头。身后的家门里,是她无法割舍也无法完全满足的牵绊;前方的站台上,是通往未知却也通往广阔世界的列车。
而她的胸腔里,一片沉默的黑土地正在苏醒,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行囊里有家人的期待,有生活的负累,更有沉甸甸的、属于她一个人的使命。
秋风己起,吹动着她的衣角。北上的列车,即将载走这个筒子楼里飞出的金凤凰,也载走一颗埋藏着宏大秘密的、沉静而坚韧的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七六:我成了文坛巨匠(http://www.220book.com/book/7FG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