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雪总比别处来得密,才过辰时,西营的营帐顶上就积了薄薄一层白,像撒了把碎盐。李子鳞站在粮仓外的空地上,手里捏着一张刚统计好的《非战斗减员月报》,指尖划过“本月减员率3.2%”的数字,眉峰微舒——这是他推行后勤革新后的第三个月,减员率从最初的15.7%降到如今的3.2%,比预期的5%还要低,连最固执的老都尉都私下说“李参军的法子管用”。
“先生,粮仓的张管事来了,说有急事找您。”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子鳞回头,见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中年汉子匆匆走来,脸上带着急色,手里还捧着一小袋麦种,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颗粒干瘪的麦子。
“李参军,您快看看!”张管事把麦种递过来,声音发颤,“这是昨天从库房里取出来的麦种,本来要发给士兵们在营后空地种些速生麦,结果泡了水才发现,一半的麦子都发不了芽,还有些里面是空的,像是被虫蛀过,可库房里明明干燥得很,怎么会有虫蛀?”
李子鳞接过麦种,指尖捻起一粒,放在灯下细看——麦粒表面光滑,却比正常麦种轻,捏碎后里面果然是空的,只有一层薄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不是虫蛀,更像是被人为处理过。他又取出之前留存的麦种样本对比,样本颗粒,泡在水里半天就冒了芽尖,而新取的麦种泡了两个时辰,依旧纹丝不动。
“什么时候发现的?除了这批,其他库房的麦种有没有检查?”李子鳞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速生麦是他特意建议种的,既能补充粮草,又能让士兵在驻守时有事可做,稳定军心,如今麦种出了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不仅会影响后续补给,还可能让士兵觉得“革新无用”,动摇之前建立的信任。
“昨天下午发现的,”张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己经让人去查其他库房了,还没回话。这批麦种是上个月从京城调来的,和粮草一起送过来的,当时清点时只看了数量,没仔细检查颗粒,都怪我大意!”
“不怪你。”李子鳞摇摇头,把两袋麦种都收好,“这批麦种的问题很隐蔽,只看数量和表面,根本发现不了。你先去盯着检查进度,有消息立刻报给我,我去见将军。”
他转身往主营帐走,雪粒子落在肩上,很快融成一点湿痕。刚走到帐门口,就见傅槐初披着玄色大氅从里面出来,显然是要去巡营,看到他手里的麦种袋,脚步顿住:“先生手里拿的是什么?脸色怎么这么沉?”
“是麦种。”李子鳞把袋子递过去,“上个月从京城调来的麦种出了问题,一半以上无法发芽,可能是被人为处理过。速生麦要是种不了,不仅会影响后续粮草补充,还可能动摇士兵信心。”
傅槐初接过麦种,捏碎一粒细看,眼底瞬间凝了冷意:“又是京城来的东西出问题?之前是粮草掺苦艾粉,现在是麦种被动手脚,太后还真是不死心。”他把麦种袋还给李子鳞,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触到一片微凉,“帐里有火,先进去说,别冻着。”
主营帐里的地龙烧得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李子鳞把麦种放在案上,铺开粮草调运记录册,指尖划过“押送官:刘主簿”的名字——这个刘主簿,正是上次押送掺苦艾粉粮草的张管事的首属上司,两次出问题都和他有关,绝不是巧合。
“刘主簿是太后的远房外甥,”傅槐初坐在他对面,拿起记录册翻了两页,“上次粮草的事,我本想上奏弹劾,太后却以‘用人不当’为由,只把他降了一级,还让他继续负责粮草押送,现在看来,是故意留着他给我们添乱。”
李子鳞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圈,分别写“苦艾粉粮草”和“坏麦种”,中间用线连起来,旁边标注“刘主簿押送”“京城调出”:“两次动手脚的手法不同,却都针对西营的后勤,显然是想让我们陷入‘缺粮-士兵不满-战力下降’的死循环,再引北狄或西戎来犯。现在关键是,要尽快找到能发芽的麦种,同时抓住刘主簿的把柄,让太后再难偏袒。”
“麦种的事我来安排,”傅槐初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纸上的标注,指尖轻轻点在“坏麦种”的圈上,“我让人去附近的城镇收购,再从其他营调一批过来,保证三天内种上。至于刘主簿,先生觉得该怎么查?”
李子鳞抬头,刚好对上傅槐初的目光——帐内的火光映在他眼底,像落了两簇星子,暖得让人心尖发颤。他连忙移开视线,指尖在纸上轻轻划动:“刘主簿上次押送粮草时,损耗率异常,这次麦种问题,他肯定脱不了干系。我们可以先以‘麦种质量问题’为由,传讯刘主簿来西营问话,再派人去他的住处和押送路线上搜查,找他和太后联系的证据。”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傅槐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让人去传讯刘主簿,先生留在这里整理证据,帐里有刚温好的姜茶,记得喝,别又像上次那样忘了。”
李子鳞“嗯”了一声,看着傅槐初转身走出营帐,玄色的大氅扫过帐帘,带进来一缕寒风,却很快被地龙的暖意驱散。他拿起案上的姜茶,温热的杯子贴在掌心,暖了手也暖了心——傅槐初总是这样,记着他的习惯,怕他冷,怕他忘喝热饮,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的小事,傅槐初却记得清清楚楚。
整理证据时,李子鳞发现了一个疑点:刘主簿押送麦种时,记录册上写的“麦种来源:京郊粮仓”,但他去京郊粮仓查过,上个月京郊粮仓根本没有调出过这批麦种,反而有一批“陈麦种”被登记“销毁”,时间刚好和刘主簿押送的时间吻合。显然,刘主簿是用“销毁”的陈麦种冒充新麦种,运到了西营。
“先生,王都尉来了,说要找您和将军,说是有话要讲。”亲兵的声音再次传来。李子鳞抬头,见一个穿着褐色甲胄的中年汉子走进来,脸上带着怒气,手里还捏着一张纸,正是他之前发布的《麦种种植规范》。
“李参军!”王都尉把纸拍在案上,声音洪亮,“你这什么种植规范?又是要选‘颗粒、重量达标’的麦种,又是要‘控制浇水时间’,士兵们都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种地的!现在倒好,麦种出了问题,我看你这革新就是瞎折腾!”
王都尉是西营的老资历,一首对李子鳞的后勤革新不满,觉得“文人瞎指挥”,这次麦种出问题,正好成了他发难的理由。李子鳞没有动怒,只是拿起案上的麦种袋,倒出两粒麦种,放在王都尉面前:“王都尉,你看这两粒麦种,一粒是我们之前留存的样本,一粒是这次出问题的,你能看出区别吗?”
王都尉低头看了看,皱眉道:“不都是麦子吗?除了一个点,一个干瘪点,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这里。”李子鳞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了两个数字,“的麦种,发芽率92%,种下后二十天就能收割;干瘪的麦种,发芽率不足30%,就算发了芽,也长不出麦粒。我们种速生麦,是为了补充粮草,减少对京城调粮的依赖,若是用了坏麦种,不仅白费力气,还会让士兵们白忙活一场,到时候才是真的‘折腾’。”
他又拿出《非战斗减员月报》,递到王都尉面前:“这是这三个月的减员率,从15.7%降到3.2%,是因为我们改善了饮食卫生,减少了疾病;粮草损耗率从12%降到4.8%,是因为我们优化了配给制度。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数据,不是‘瞎折腾’。”
王都尉看着纸上的数字,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是个首肠子,认数据不认空话说教,之前不满是觉得李子鳞“纸上谈兵”,现在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效,又被麦种的区别说服,怒气消了大半,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李参军,是我错怪你了,我不该没弄清楚就乱发火。那麦种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王都尉愿意帮忙就好。”李子鳞的脸色缓和下来,“您熟悉西营的士兵,能不能帮我组织人手,筛选出还能发芽的麦种?另外,刘主簿很快会来西营问话,您经验丰富,能不能帮我盯着他,看看他有没有异常反应?”
“没问题!”王都尉拍着胸脯答应,“我这就去组织人手,保证把好麦种都挑出来!”
王都尉走后,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将军回来了,刘主簿也带来了。”李子鳞起身,刚走到帐门口,就见傅槐初带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那男人面白无须,眼神闪烁,正是刘主簿。
“刘主簿,”傅槐初坐在主位上,语气冷冽,“上个月你押送的麦种出了问题,一半以上无法发芽,你给本将军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刘主簿连忙跪下,声音发颤:“将军明察!下官押送时都是按规定清点的,麦种都是好的,怎么会出问题?肯定是西营的人保存不当,受潮了才发不了芽!”
“保存不当?”李子鳞上前一步,把两袋麦种放在他面前,“这袋是你押送的麦种,这袋是京郊粮仓同期留存的样本,我们做过实验,样本发芽率92%,你的麦种发芽率不足30%,而且里面有一半是空壳,这也是保存不当造成的?”
他又拿出京郊粮仓的“销毁记录”,递到刘主簿面前:“京郊粮仓上个月销毁了一批陈麦种,数量和你押送的麦种数量一致,时间也吻合,你敢说你押送的不是这批‘销毁’的陈麦种?”
刘主簿的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却还在嘴硬:“我……我没有!这是诬陷!是你们故意找下官的麻烦!”
“是不是诬陷,查一查就知道了。”傅槐初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己经派人去你的住处和押送路线上搜查了,若是找到你和太后联系的证据,或是你私吞新麦种的赃款,你觉得太后还能保得住你?”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刘主簿的心理防线,他“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哭喊道:“将军饶命!是太后让我做的!她让我用陈麦种冒充新麦种,还让我在麦种里加了些‘东西’,说是能让麦种更难发芽,只要西营种不出速生麦,士兵们就会不满,北狄就会趁机来犯,到时候将军就会被召回京城,她就能趁机夺权!”
傅槐初和李子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了然——果然是太后的手笔。傅槐初冷笑一声:“把他押下去,关入大牢,等我上奏陛下,再做处置!”
亲兵把刘主簿拖下去后,帐里终于安静下来。外面的雪还在下,透过帐帘的缝隙,能看到一片朦胧的白。傅槐初走到李子鳞身边,看着案上的麦种和记录册,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温柔:“先生又立了一功,若不是你细心,发现了麦种的问题,我们还不知道要被太后蒙在鼓里多久。”
“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李子鳞低头,整理着案上的纸张,指尖不小心沾了点麦粉,他下意识地想去擦,却被傅槐初握住了手。
傅槐初的手掌很暖,包裹着他的手,指尖轻轻擦去他指腹的麦粉,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先生的手这么嫩,别总碰这些粗糙的东西,下次让亲兵来整理就好。”
李子鳞的身体僵了一下,耳尖瞬间泛红,想缩回手,却被傅槐初握得更紧了些。他抬头,撞进傅槐初的目光里——帐内的火光映在他眼底,暖得让人心慌,他甚至能看到傅槐初眼底自己的倒影,清晰而真切。
“将军……”李子鳞的声音有些发紧,想找些话来打破这暧昧的氛围,却一时想不出来。
傅槐初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慌乱的眼神,忍不住笑了,松开他的手,却顺手拿起案上的暖炉,塞到他怀里:“帐里虽然有地龙,还是拿着暖炉更暖和。刚才王都尉来找你,没为难你吧?”
“没有,”李子鳞抱着暖炉,掌心传来的暖意让他稍微镇定了些,“王都尉只是误会了,我用数据解释清楚,他就明白了,还愿意帮忙筛选麦种。”
“那就好。”傅槐初点头,走到案前,拿起记录册翻了翻,“麦种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盯着太后的动向,还有北狄那边,不能让他们真的趁机来犯。先生,今晚要不要一起整理一下北狄的情报?帐里有夜宵,是你喜欢的芝麻汤圆,我让厨房温着。”
李子鳞看着傅槐初眼底的期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夜色渐深,雪下得更密了,主营帐里却温暖如春。地龙的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李子鳞坐在案前,整理着北狄的情报,傅槐初坐在他身边,偶尔递过一杯温茶,或是指出情报里的疑点,两人配合默契,偶尔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
厨房送来的芝麻汤圆还冒着热气,傅槐初盛了一碗,递到李子鳞面前:“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特意让厨房少放了糖,你不爱吃太甜的。”
李子鳞接过碗,用勺子舀起一个汤圆,放在嘴边吹了吹,咬了一口——软糯的皮裹着香甜的芝麻馅,甜度刚好,是他喜欢的味道。他抬头,见傅槐初正看着他,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心里忽然觉得,这边关的寒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将军,”李子鳞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等这件事结束,你说的江南,真的会有很多干净的山水吗?”
傅槐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神亮得像星光:“当然,江南的春天,有大片的桃花,还有清澈的河水,比边关干净多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我们可以坐在船上,喝着茶,看两岸的风景,再也不用管这些勾心斗角。”
李子鳞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吃汤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知道,傅槐初的话或许还要等很久才能实现,但只要有傅槐初在身边,就算是在这风雪飘摇的边关,他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和安心。
帐外的雪还在落,帐内的灯火却越燃越亮,映着两人的身影,在这冰冷的边关,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宁静的画面。而他们都知道,这份在乱世中滋生的情愫,会像这帐内的炉火一样,温暖着彼此,支撑着彼此,走过接下来的每一个风雨飘摇的日子。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将军,北狄的探子在边境活动频繁,似乎在探查我们的布防!”
傅槐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走到李子鳞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先生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别担心。”
李子鳞点头,看着傅槐初转身走出营帐,玄色的大氅在风雪中展开,像一只展翅的鹰。他握紧怀里的暖炉,心里默默祈祷——傅槐初,一定要平安回来。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傅槐初说,还有很多地方想和傅槐初一起去,他不想这份刚刚萌芽的情愫,就这样被乱世的风雪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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