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来得猝不及防,一夜之间就把街道染成了白茫茫一片。傅槐初推开书房门时,看到李子鳞正站在廊下,素白的衣袍落了层薄雪,手里捏着一片冻得发硬的文竹叶子——那是从将军府院角那盆文竹上摘的,前几日大雪压断了枝条,他捡了片还没枯透的叶子,小心收在袖袋里,今日不知怎的又拿了出来。
“天这么冷,怎么站在外面?”傅槐初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玄色披风解下来,披在李子鳞肩上。披风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裹住李子鳞单薄的身形,刚好遮住他手里那片文竹叶。“靖王那边又有动作了,今早御史台弹劾了张副将,说他‘治军不严,私藏军械’,明眼人都知道是冲我来的。”
李子鳞回头,睫毛上的雪粒融化成水珠,亮晶晶的。他拢了拢披风,将那片叶子藏回袖袋,声音很轻:“张副将是将军的亲信,靖王这是想断将军的左膀右臂。他刺杀我不成,就换了个法子,想用朝堂的规矩扳倒将军。”
“先生看得明白。”傅槐初叹了口气,拉着他走进书房。炉火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李子鳞下意识地靠近炉子,伸出手取暖——他的手总是比常人凉些,一到冬天就容易冻红。傅槐初看着他泛红的指尖,转身从柜里拿出一个铜制暖炉,灌满热水,递到他手里:“拿着暖手,别冻着了。”
暖炉的温度透过铜壁传过来,熨得手心发烫。李子鳞低头看着暖炉上精致的缠枝纹,忽然道:“将军,我们不用跟靖王硬碰硬。”
傅槐初坐在他对面,拿起案上的茶盏,给两人各倒了杯热茶:“先生有主意了?”
“嗯。”李子鳞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铺在案上——纸上画着一张简易的关系图,中心是“靖王”,周围连着“恒通商号”“西郊死士营”“户部旧部”“太后党羽”,每个节点旁都标注着“资金流向”“人员关联”。“靖王的势力看似稳固,实则有三个弱点:一是资金依赖恒通商号,二是死士营是他的底牌,三是太后的支持是他的靠山。我们只要从这三个地方下手,不用动刀兵,就能让他自顾不暇。”
傅槐初凑近看那张图,指尖划过“恒通商号”几个字:“先生想从商号入手?可恒通商号是京城最大的商号,分号遍布各州府,资金雄厚,怎么动?”
“用‘契券’。”李子鳞的指尖落在“资金流向”那栏,“我查过,恒通商号发行了‘商契’,商户可以用商契兑换银两、粮草,甚至抵押田产。靖王把大部分私产都换成了商契,藏在商号里,还让户部旧部帮他挪用公款,填补商号的资金缺口。我们只要让商户相信‘商契无用’,引发挤兑,恒通商号就会资金链断裂。”
傅槐初眼睛一亮:“先生是说,让我们的人暗中抛售商契?”
“不止。”李子鳞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第一步,散布流言。让茶馆、酒肆的掌柜、伙计说‘恒通商号欠了巨额银两,马上要倒闭了’‘靖王用商契骗商户的钱,自己卷款跑路了’,再结合之前死士刺杀我的事,把流言和‘靖王要反’绑在一起,让百姓和商户都信以为真。”
他顿了顿,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第二步,安排可靠的商户,拿着大量商契去恒通总号兑换银两。一开始只来几个人,让掌柜以为是小麻烦;等流言传开,再让几十、上百个商户一起去挤兑,掌柜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商户就会恐慌,甚至会打砸商号,到时候就算靖王想救,也来不及了。”
傅槐初看着他冷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人的脑子像是藏了一台精密的仪器,连最细微的环节都算得清清楚楚。“那死士营和太后那边呢?”
“死士营是靖王的底牌,不能留,但也不能硬攻。”李子鳞的眼神沉了沉,“西郊死士营附近有片松林,现在是冬天,天干物燥,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我们可以安排人‘意外’打翻油灯,让火势顺着风向蔓延,烧掉营里的军械库和账册——没有军械,死士就是一群废人;没有账册,靖王就算想重建,也没法对账上的死士名额和俸禄。”
“至于太后……”李子鳞端起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太后支持靖王,是因为靖王能给她带来好处。一旦恒通商号倒闭,靖王没钱了,又丢了死士营,太后就会觉得他没用,甚至会怕他牵连自己,主动跟他划清界限。到时候,靖王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陛下想怎么处置他,都没人敢拦着。”
傅槐初听得心服口服,他拿起那张关系图,指尖划过李子鳞写的“风险系数”:“先生连风险都算好了?”
“嗯。”李子鳞点头,“流言传播的成功率91%,商户挤兑的概率85%,死士营失火的可控性78%——只要将军的人能按计划执行,靖王势力瓦解的概率超过80%。”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精准的数字,可傅槐初却从那些冰冷的概率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李子鳞在设计计策时,特意避开了“正面冲突”,甚至在“死士营失火”的计划里,标注了“避开平民区”“留逃生通道”,显然是不想伤及无辜,也不想让傅槐初因为“杀孽太重”留下把柄。
“先生考虑得周全。”傅槐初放下图纸,看着李子鳞的眼睛,眼底满是欣赏,“就按先生的计划来,我这就安排人手。”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果然像李子鳞预料的那样,流言西起。茶馆里,说书先生把“靖王私养死士、骗商户钱财”编成了段子,听得百姓义愤填膺;酒肆里,伙计偷偷跟客人说“恒通的掌柜昨晚连夜运走了一箱银两,怕是要跑”;连街头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在念叨“千万别要恒通的商契,那东西就是废纸”。
第五日清晨,十几个商户抱着一摞摞商契,堵在了恒通商号的门口。“掌柜的,兑换银两!”为首的商户把商契往柜台上一拍,“我这可是一千两的商契,要是兑不出来,我就去皇宫门口喊冤!”
掌柜的脸色煞白,强装镇定:“这位爷别急,商号里银两不够,您明天再来?”
“明天?”商户冷笑一声,“我听说昨天王掌柜来兑五百两,你也说没银子,今天又说没银子,你们是不是想赖账?”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立刻议论起来。“我就说恒通要倒闭了,果然是真的!”“我家里还有两百两商契呢,这可怎么办?”“靖王骗钱,我们找陛下做主去!”
人群越聚越多,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砸了商号!”,百姓们立刻涌上去,推翻柜台,打碎门窗,掌柜的吓得躲在后院,连滚带爬地派人去靖王府报信。
同一时间,西郊死士营突然冒起浓烟。风助火势,很快就把松林和军械库烧了起来,死士们忙着救火,没人注意到几个穿着平民服饰的人,趁乱拿走了营里的账册,消失在雪地里。
靖王收到消息时,正在府里跟心腹商议怎么应对御史台的弹劾。听到“商号被砸”“死士营失火”,他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废物!都是废物!”他气得浑身发抖,“商号的银两呢?死士营的守卫呢?怎么会出这种事!”
心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爷,商户挤兑得太厉害,商号里的银两根本不够;死士营那边说是‘油灯打翻’,可火蔓延得太快,像是有人故意放的……”
“故意放的?”靖王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是傅槐初!一定是他!还有那个李子鳞,都是他们搞的鬼!”
他刚想下令让人去抓傅槐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监拿着一份奏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王爷,不好了!御史台弹劾您‘私养死士、挪用公款、欺骗商户’,陛下己经下旨,让傅将军查您的家产和商号账目!”
靖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太后呢?太后怎么不帮我?”
“太后娘娘……”太监低下头,声音很小,“太后娘娘刚才传旨,说跟您‘并无牵连’,还让您‘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靖王惨笑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我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居然说‘好自为之’……傅槐初,李子鳞,你们好狠的心!”
他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傅槐初带着亲兵,走进正厅,手里拿着一份账册:“靖王,陛下有旨,查抄靖王府和恒通商号,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靖王看着傅槐初身后的亲兵,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弹劾奏折,知道自己大势己去。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李子鳞正在书房整理账册。听到“靖王被抓”“恒通商号倒闭”“死士营被烧”,他手里的笔顿了顿,指尖在账册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墨点。他没回头,只是轻声道:“知道了。”
傅槐初走进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李子鳞坐在窗边,阳光落在他身上,素白的衣袍泛着柔和的光,他手里拿着账册,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可傅槐初知道,这场“釜底抽薪”的计策,他谋划了整整七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连饭都是在书房吃的。
“先生辛苦了。”傅槐初走过去,把一个锦盒放在案上,“陛下论功行赏,封我为‘镇国公’,还赏了黄金和良田。我跟陛下求了个恩典,把城西的‘静园’赏给了你——那园子安静,离街市远,院里有井,还有个小书房,你要是觉得哪里不满意,我再让人改。”
李子鳞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份地契,上面写着“静园”两个字。他拿起地契,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将军府时,傅槐初给他安排的西跨院,也是这样安静、干净,符合他的习惯。
“将军为什么要给我求园子?”李子鳞抬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我住在将军府也很好。”
傅槐初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他想说“我想让你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又想说“将军府人多眼杂,我怕有人对你不利”,可最后只说了一句:“静园比将军府安静,适合你看书、查账。你不是喜欢干净吗?那园子我让人打扫过了,连墙角的青苔都剔了,井里还加了滤水的石子,你用着方便。”
李子鳞沉默了片刻,把地契放回锦盒:“谢谢将军。”
“不用谢。”傅槐初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院角那盆文竹,“你要是想搬,我让人帮你收拾东西。静园离将军府不远,你要是想吃厨房做的莲子羹,随时过来,或者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李子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雪水融化了一样,软得发疼。他想说“我不想搬”,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等雪停了,我就搬。”
雪停的那天,傅槐初亲自帮李子鳞搬东西。李子鳞的东西不多,只有几箱书、一套笔墨纸砚,还有那盆文竹。傅槐初抱着文竹,小心翼翼地放进马车里,生怕雪水沾到叶子上。
马车行驶到静园门口时,李子鳞看着那扇朱漆大门,忽然想起在边关时,傅槐初也是这样,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给了他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营帐。现在,又给了他一个属于自己的园子。
“进去看看吧。”傅槐初拉着他的手,走进园子。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积雪;书房的窗纸是新换的,透光性很好;井边放着滤水的布和石子,旁边还有一个小木盆,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喜欢吗?”傅槐初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李子鳞点头,声音很轻:“喜欢。”
他走到书房,打开书箱,开始整理书籍。傅槐初坐在一旁,帮他递书,偶尔会看到书里夹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是他看不懂的公式。
整理到最后一箱书时,傅槐初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书页散开,一片干枯的文竹叶子掉了出来——那是将军府院角那盆文竹的叶子,边缘有些卷曲,显然是被人小心压在书里很久了。
李子鳞看到叶子,脸色瞬间泛红,慌忙弯腰去捡。傅槐初却比他快一步,捡起叶子,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笑了:“这叶子,你藏了很久?”
李子鳞别过脸,声音很小:“只是觉得好看,随手捡的。”
傅槐初拿着叶子,走到他面前,把叶子递给他:“喜欢的话,等开春了,我让人在静园种一片文竹,这样你就有很多叶子了。”
李子鳞接过叶子,指尖捏着那片干枯的叶片,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低着头,小声道:“不用麻烦了。”
傅槐初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帮他把书放回箱子里。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天黑时,傅槐初该走了。他站在园门口,回头看了看李子鳞:“有事随时派人找我,别自己扛着。”
李子鳞点点头,站在廊下,看着傅槐初的马车消失在雪地里。他手里还捏着那片文竹叶子,指尖的温度,比暖炉还要烫。
他转身走进书房,把叶子夹进一本《孙子兵法》里,放在书架的最上层。然后走到窗边,看着院外的雪景,嘴角忽然微微上扬——或许,离开将军府,住进静园,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里有他喜欢的安静和干净,还有……傅槐初留下的温暖。
而此刻,马车上的傅槐初,正拿着一份静园的图纸,上面标注着“书房加地暖”“井边建滤水台”“院角种文竹”——都是他想给李子鳞添的东西。他看着图纸,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李子鳞过得舒服,就算再多麻烦,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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