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静园里落下的梧桐叶,在青砖上打了个旋,又被窗缝里漏出的烛光映得泛着暖黄。李子鳞坐在书房案前,指尖捏着一支象牙笔,正逐行核对边军粮草的季度报表——傅槐初早上送来的,说皇帝突然下旨,要彻查边军近三年的粮草损耗,明着是“整肃军纪”,实则是想借机摸清边军的底细,拿捏傅槐初的把柄。
案头的白瓷茶杯里,薄荷茶己经凉透,叶片沉在杯底,像他此刻梳理不清的思绪。边军的粮草报表看似规整,每一笔支出都有记录,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第三季度的粮草损耗率,比前两个季度高了12%,而且损耗的区域,恰好是傅槐初去年平定叛乱的地方,那里现在由皇帝安插的将领驻守。
“先生。”
门帘被轻轻掀起,傅槐初的声音带着点夜露的寒气。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锦袍,领口沾了点风尘,显然是刚从城外的军营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放在案上时,动作轻得怕碰乱了案上的报表。
“查得怎么样了?”李子鳞抬起头,眼底带着淡淡的疲惫——为了核对这些报表,他己经两天没睡好,眼下有了淡淡的青黑。
傅槐初走到案前,弯腰看着报表,指尖轻轻点在“第三季度损耗率12%”的字样上,指腹带着军营的寒气,却没敢碰到李子鳞的手:“我让人去查了,驻守那片区域的将领叫张承,是皇帝去年派去的,说是‘协助管理粮草’,实则是监视边军。第三季度的损耗,说是‘遭狄戎偷袭,烧毁了粮仓’,但我查了边境的战报,那段时间根本没有狄戎活动的记录。”
李子鳞的眉梢微微蹙起,指尖在报表上划过“张承”的名字:“假的。损耗是假的,战报也是假的。张承故意伪造损耗,要么是想贪墨粮草,要么是想栽赃给你——让皇帝觉得你管理边军不力,甚至私吞粮草。”
“我更倾向于后者。”傅槐初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李子鳞面前,“先生,你眼下有青黑,先擦把脸醒醒神。我让人炖了莲子羹,在外面温着,等会儿喝一碗,垫垫肚子。”
帕子是用温水浸过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傅槐初特意让人准备的——他知道李子鳞有洁癖,不喜欢用凉帕子,也不喜欢外面卖的帕子有异味。李子鳞接过帕子,指尖碰到傅槐初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被电流轻轻击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他用帕子轻轻擦了擦脸,温水的温度顺着脸颊漫到心口,驱散了些许疲惫。“张承伪造损耗,肯定有皇帝默许。”李子鳞放下帕子,重新看向报表,“皇帝想借这个机会,削你的兵权——边军是你的根基,若是粮草出了问题,他就有理由让你把边军的管理权交出来,交给张承这样的人。”
傅槐初沉默着点头,目光落在李子鳞清瘦的侧脸上。烛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让他原本清冷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他忽然觉得,皇帝的算计、朝堂的纷争,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看着李子鳞这样安静地坐在身边,就算失去兵权,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己经让人去收集张承贪墨的证据了。”傅槐初的声音放轻了些,“但张承很谨慎,所有的账目都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他身边的人都是皇帝的亲信,很难找到突破口。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从报表里找出他的破绽?”
李子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报表,翻到第三季度的支出明细。他的指尖在“粮草运输路线”的一栏上顿了顿——张承上报的运输路线,是从京城走陆路到边境,耗时二十天,但根据他之前做的漕运优化方案,从京城走水路再转陆路,最多十五天就能到,而且损耗率会低3%。
“路线有问题。”李子鳞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张承上报的运输路线,比最优路线多了五天,而且损耗率反而更高——这不符合常理。要么是他故意绕远路,让粮草在运输途中‘意外’损耗,要么是他把粮草运到了其他地方,再伪造损耗记录。”
傅槐初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接过报表,仔细看了看运输路线,又对比了李子鳞之前画的漕运路线图,确实如李子鳞所说,张承的路线既绕远又容易损耗,显然是故意的。“我让人去查这条路线上的驿站,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张承的粮草车队。”
“不用。”李子鳞拦住他,从案头拿出一张边境地图,用红笔在上面圈出几个点,“张承绕远路,肯定是为了把粮草运到这里——黑石寨。那里是王爷余党的聚集地,去年被我打散了,但还有残余势力。张承把粮草运到那里,一是为了资助余党,让他们在边境闹事,给你制造麻烦;二是为了栽赃你,让皇帝觉得你和余党有勾结。”
傅槐初看着地图上的黑石寨,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张承这么大胆,竟然敢资助余党,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我现在就派人去黑石寨,抓住余党,拿到证据。”
“等等。”李子鳞按住他的手,指尖轻轻覆在傅槐初的手背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傅槐初,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张承肯定在黑石寨布了眼线,我们现在派人去,只会打草惊蛇,让他销毁证据。而且……皇帝可能在等着我们出错,只要我们一动,他就有理由说我们‘擅自动用边军,意图不轨’。”
傅槐初的身体僵了一下,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像有一簇小火苗,顺着血管慢慢烧到心口。他看着李子鳞认真的眼睛,里面映着烛光,像盛了点碎星,忽然觉得就算被皇帝算计,只要有李子鳞在身边,也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那先生有什么办法?”傅槐初的声音放得更柔,甚至带了点依赖的意味——以前他从不屑于依赖别人,但在李子鳞面前,他愿意卸下所有的防备。
李子鳞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傅槐初手背上的温度,像烫了个印子。他低头看着地图,掩饰住眼底的波动:“我们可以用‘借刀杀人’的计。让张承的亲信以为他要被皇帝抛弃,主动揭发他。我己经查过,张承的副手李忠,去年因为贪墨被张承打压过,心里有怨恨,而且他的家人还在京城,被皇帝当做人质——我们可以暗中给李忠透个消息,说皇帝要拿张承当替罪羊,平息边军的不满,让他为了自保,主动交出张承的罪证。”
“先生果然心思缜密。”傅槐初笑了笑,眼底满是欣赏,“我这就让人去办。对了,莲子羹快凉了,我去给你端来。”
说着,傅槐初起身走出书房。李子鳞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着刚才碰过傅槐初的地方——温热的触感还在,像留在心底的一道痕,浅浅的,却很清晰。他忽然想起傅槐初上次在藏书楼说的话,“等去了江南,我们就在湖边建一座小院子”,心里忽然有了点期待,期待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很快,傅槐初端着一碗莲子羹回来,白瓷碗里的莲子羹泛着淡淡的甜香,莲子炖得软烂,没有一点杂质——是按李子鳞的口味做的,他不喜欢吃有硬芯的莲子,也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快尝尝,”傅槐初把碗递过去,眼神里带着点期待,“我让人炖了两个时辰,应该合你的口味。”
李子鳞接过碗,用小勺舀了一口——温度刚好,甜而不腻,莲子的清香在嘴里散开,驱散了之前的疲惫。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很好吃。谢谢。”
傅槐初看着他小口吃羹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朝堂的算计,没有兵权的纷争,只有他和李子鳞,在安静的书房里,一起看报表,一起想办法,一起吃一碗莲子羹,简单却温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将军,李忠那边有消息了!他愿意交出张承的罪证,但他要我们保证他家人的安全,还要让他离开京城,去江南定居。”
傅槐初和李子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傅槐初起身道:“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先生你慢慢吃,别等我。”
“嗯。”李子鳞点点头,看着他走出书房,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刚才傅槐初在的时候,书房里很暖,现在他走了,好像连烛光都变得冷了些。
傅槐初回来时,己经是子时。他身上沾了点夜露的寒气,却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搞定了。李忠交出了张承的罪证——有他伪造损耗的账本,还有他和黑石寨余党往来的书信。我己经让人把罪证送到宫里了,皇帝就算想护着张承,也没理由了。”
李子鳞放下手里的报表,起身给傅槐初倒了杯温水——他知道傅槐初刚才去处理事情,肯定没顾上喝水,而且夜风寒,喝杯温水能暖身子。“皇帝会怎么处置张承?”
“最多是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傅槐初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皇帝不会杀他,毕竟是自己安插的人,杀了他,等于打自己的脸。但经此一事,他应该不会再轻易派人监视边军了——他知道,我手里有他的把柄。”
李子鳞点点头,重新坐回案前。书房里很静,只有烛光跳动的声音,还有两人轻轻的呼吸声。傅槐初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忽然道:“先生,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江南吧。就我们两个人,不带亲兵,不处理公务,只是去看看江南的雨,尝尝雨前的龙井,好不好?”
李子鳞的身体顿了一下,指尖在报表上留下一个极浅的印子。他抬起头,看向傅槐初——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傅槐初的眼底,像盛了片星空,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温柔。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嗯”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傅槐初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傅槐初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所有的算计和纷争都值了——只要能和李子鳞一起去江南,就算付出再多,也愿意。
“对了,”傅槐初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李子鳞,“这是我让人在江南买的,里面装的是龙井的新茶芽,虽然不是雨前的,但也很新鲜。你可以先尝尝,等我们去江南了,再喝正宗的雨前龙井。”
锦囊是用素色的丝绸做的,上面绣着几株淡淡的兰草,是按李子鳞喜欢的简洁风格做的。李子鳞接过锦囊,指尖拂过上面的兰草,能感受到丝线的细腻——傅槐初肯定是特意让人做的,不然不会这么合他的心意。
“谢谢。”李子鳞把锦囊放进袖袋,和之前傅槐初送的香囊放在一起,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乎乎的。
傅槐初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李子鳞了——以前他觉得,权力和兵权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些,就能掌控一切。但现在他才知道,有一个人能陪你看报表,陪你想办法,陪你吃一碗莲子羹,比所有的权力都重要。
子时过半,月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棂洒在书房里,给报表和茶杯都镀上了一层银辉。李子鳞收拾好案上的报表,傅槐初则帮他把茶杯和碗拿到外面去洗——他知道李子鳞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餐具,所以每次都是自己动手洗,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水渍。
等傅槐初回来时,看到李子鳞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他走过去,站在李子鳞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月光下的梧桐叶,像撒了层银粉,落在青砖上,美得像一幅画。
“在想什么?”傅槐初的声音很轻,怕打破这份安静。
“在想江南的月光,是不是也这么亮。”李子鳞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向往,“我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很少看月光,总是在加班,在做数据分析,觉得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才发现,原来月光这么好看。”
傅槐初看着他眼底的向往,心里忽然有了个决定——等去了江南,他要陪李子鳞看遍江南的月光,陪他喝遍江南的茶,陪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再也不让他为了生存而奔波,再也不让他被朝堂的算计所困扰。
“会的。”傅槐初的声音带着几分坚定,“江南的月光,比这里更亮,更温柔。等我们去了江南,我陪你天天看月光,天天喝龙井。”
李子鳞转过头,看向傅槐初。月光落在傅槐初的脸上,把他的轮廓映得很柔和,没有了平时的锐利和算计,只有纯粹的温柔。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一个人穿越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有了一个可以一起期待未来的人。
两人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月光,没有说话,却觉得彼此的心靠得很近。夜风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吹进书房,拂过两人的衣袍,像在为他们的未来祝福。
就在这时,李子鳞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了一行字——“江南月光,与君同赏”。字迹是他平时的小楷,工整却不失温柔,没有了平时报表上的冰冷。
他把纸递给傅槐初,声音很轻:“这个,给你。算是……我们约定去江南的凭证。”
傅槐初接过纸,看着上面的字,心里像被暖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放进怀里,贴身藏着——这是李子鳞第一次给他写字,对他来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
“好。”傅槐初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很坚定,“这是我们的凭证。等我们去了江南,我把它装裱起来,挂在我们的小院子里,天天看。”
子时将过,傅槐初该离开了。他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李子鳞,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舍:“先生,早点休息,别再熬夜看报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嗯。你也早点休息。”李子鳞点点头,看着他走出院子,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关上房门。
回到书房,李子鳞走到案前,看着傅槐初刚才洗干净的茶杯,还有他放在案上的锦囊,心里忽然觉得很暖。他拿起锦囊,放在鼻尖闻了闻——龙井的清香和傅槐初身上的墨香混合在一起,很好闻,让他想起刚才傅槐初站在窗边的样子,想起他温柔的眼神,想起他们约定去江南的话。
他把锦囊放回袖袋,走到床边,躺了下来。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铺上,像一层薄纱,很软。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和报表,而是江南的月光,是傅槐初温柔的笑容,是他们一起看报表、一起吃莲子羹的时光。
他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时代,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因为有傅槐初在,有他陪着,就算前路还有再多的风雨,他也能从容应对,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此刻的将军府里,傅槐初坐在书房里,小心翼翼地把李子鳞写的那张纸拿出来,放在烛光下反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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