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冰冷的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肆意横流,反射着都市霓虹破碎而扭曲的光。林恸缩着脖子,单薄的外套早己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吸走了最后一点温度。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指关节发白,里面是两盒便宜的抗癌药,还有一小把蔫了吧唧的青菜。就这点东西,几乎掏空了他今晚打工挣来的所有钞票。胃里像是塞了一团冰,又冷又硬,伴随着一阵阵空洞的抽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雨水的涩和城市尾气的浊。
“妈的,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很快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和远处车辆驶过积水潭的轰鸣里。
拐进那条熟悉的小巷,光线陡然暗了下来。路灯坏了好几盏,剩下的那盏也病恹恹的,灯泡在积满污垢的灯罩里忽明忽灭,把摇晃的树影投射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垃圾桶里飘来的馊臭。
巷子尽头那栋六层的老旧居民楼,就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家。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丑陋的水泥底色,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双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个湿冷的夜。
奶奶还在家里等着。
想到奶奶,林恸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闷地疼。半个月前,老太太还硬朗得能追着他骂,现在却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医生说,是癌,晚期,没多少日子了。医院住不起,只能拿点药回家熬着。
他加快脚步,湿透的鞋子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楼道里比外面更黑,感应灯不知又坏了多久,怎么跺脚都没反应。只有一丝极微弱的光线从高处某扇窗户渗下来,勉强勾勒出通往黑暗深处的楼梯轮廓。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和老旧木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令人喉咙发紧的怪异味道。
林恸摸出手机,按亮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脚下积着厚厚灰尘的台阶和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牛皮癣广告。他一步一步往上爬,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沉重又孤独。
终于爬到六楼。右边那扇暗红色的铁门,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了底下暗沉的铁锈。
家。
他放下塑料袋,伸手进口袋掏钥匙。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属,却莫名地犹豫了一下。太安静了。平时就算奶奶睡了,屋里似乎也有一种微弱的生活气息,但此刻,门后是一片死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归咎于疲惫和天气。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老旧的锁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在绝对的寂静里尖锐得吓人。
门开了条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率先扑面而来——是家里常用的那种廉价熏香的味道,但浓郁到刺鼻,几乎令人窒息,死死压住了原本应有的中药苦味和老人身上那股衰败的气息。
林恸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猛地推开门。
屋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灯泡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昏黄得像垂死者的喘息,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让房间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奶奶没有躺在床上。
她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背对着门口,坐在墙边那把嘎吱作响的旧藤椅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汗衫,稀疏的白发乱糟糟地披散着。
她正对着空无一物的、污渍斑驳的墙壁,低低地、急促地说着什么。
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含着一口浓痰,又像是某种古老而诡异的呓语,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黏腻感。那不是林恸听了几十年的家乡方言,也不是普通话,甚至不像他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每一个音节都扭曲着,钻进耳朵里,像冰冷的蠕虫在爬。
“奶奶?”林恸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的黑暗,但屋内的空气似乎更加粘稠沉重了。
老太太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独自对话中。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抠抓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恸放下药,一步步挪过去。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桌上的熏香炉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香,燃烧产生的浓烟几乎凝成实质,缓缓盘旋上升,却在接近低矮的天花板时诡异地散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
他绕到奶奶面前。
老太太的脸笼罩在烟雾的阴影里,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完全失去了焦点,首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她的嘴唇飞快地嚅动着,那些破碎的音节就是从那里流淌出来的。嘴角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坐这儿了?冷不冷?”林恸提高了声音,伸手想去扶她。
他的目光扫过桌子,猛地顿住。
熏香炉旁边,放着一件绝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
那是一枚钥匙。
青铜材质,样式古旧得吓人,至少有个几十上百年的年头。手指长短,锈蚀得非常厉害,布满了凹凸不平的暗绿色锈斑和磨损的痕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冰冷死寂的气息。
就在林恸视线触及那枚钥匙的瞬间——
奶奶所有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
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呓语消失了。房间里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更加可怕的寂静,连窗外的雨声似乎都被隔绝了出去。
老太太猛地转过头!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那双空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情感——那不是清醒,而是某种濒临崩溃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林恸脸上,瞳孔缩得像针尖。
“呃……嗬……”她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枯瘦如鸡爪的手猛地抬起,以一股完全无法想象的、近乎狰狞的巨力,死死攥住了林恸的手腕!
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冰冷刺骨。
林恸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彻底懵了。
“跑!!!”
一个字,从奶奶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嘶哑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怖。
老太太整张脸都扭曲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极致的恐惧,她死死盯着林恸,眼球暴突,血丝遍布。
“拿着它!跑!别回头!!”
她另一只手指向桌上那枚青铜钥匙,声音凄厉,然后再次转向林恸,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嘶吼:
“别相信!别回来!永远别!!!”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熄灭了,抓住林恸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软了下去,重重跌回藤椅里,脑袋歪向一边,瞳孔彻底散开,望着天花板。
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只有那枚青铜钥匙,因为她手指的方向,从桌沿滚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林恸的脚边。
冰冷的。
死寂的。
屋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短暂的死寂后,一声炸雷猛地爆开,震得整个老楼都在颤抖。
轰隆隆——!!!
惨白的电光透过窗户,瞬间照亮屋内奶奶狰狞扭曲的遗容,照亮林恸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他脚边——
那枚静静躺着、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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