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办公楼的中央空调准时停了，凉意像细沙似的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林晚秋搭在椅背上的针织衫上。她盯着电脑屏幕上最后一行Excel公式，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却没力气按下去——屏幕右下角的聊天框里，同事们正热闹地讨论晚上聚餐的火锅店，@她的消息沉在最底下，像没人捡的纸团。
“晚秋，走啦？”邻座的张姐收拾好包，探过头来，“那家老火锅新开了番茄锅底，你不是爱吃酸的吗？”
林晚秋扯了扯嘴角，把鼠标移到“保存”按钮上：“不了张姐，我妈让我回家吃饭。”话刚说完，手机里母亲的消息就跳了出来，只有五个字：“今晚炖排骨。”没有问她回不回，像是通知，不是商量。
张姐“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跟其他同事说说笑笑地走了。办公室的灯一盏盏灭下去，最后只剩林晚秋头顶那盏，光落在她的白衬衫袖口上，映出一点洗得发白的边角。她打开微信朋友圈，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最终停在昨天发的那首《阳台独白》上——配图是她租的房子的阳台，摆着两盆蔫蔫的多肉，文字只有三行：“空荡的阳台像没关的门/风来的时候/总以为有人会敲”。点赞数是0，评论区干干净净，连系统推荐的“好友可见”提示都显得多余。
她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点开母亲的对话框，输入“今晚我晚点回”，又删掉，改成“排骨少放点盐”，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发出去。抽屉里放着一本翻得卷边的诗集，是大学时导师送的，扉页上的字己经淡了：“孤独是门里的灯，等懂的人来开。”林晚秋摸了摸那行字，把诗集塞回抽屉深处，像藏起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
走出办公楼时，天色己经暗了，路边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玻璃门上贴着“热饮第二杯半价”的海报。林晚秋走过去，盯着海报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进去——第二杯没人喝，半价也没意义。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路过一家花店时，闻到浓郁的玫瑰香，想起去年生日，自己给自己买了一束，插在阳台的玻璃瓶里，最后枯了都没人发现。
“晚秋？”身后有人喊她，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王阿姨，提着刚买的菜，“这么晚才下班啊？”
林晚秋停下脚步，笑着点头：“嗯，加了会儿班。”
“你妈昨天还跟我说，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呢，”王阿姨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点，“隔壁单元有个小伙子，公务员，人挺老实的……”
“谢谢阿姨，我最近有点忙。”林晚秋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我先回去了，我妈还等着我呢。”说完，她几乎是逃着往前走，身后王阿姨的声音越来越远，混在晚风中，听不清说了什么。
回到家时，排骨己经炖好了，母亲正坐在餐桌旁看手机，电视里放着重播的家庭剧。“回来了？”母亲头也没抬，把筷子往她面前一推，“洗手吃饭，排骨炖了一个小时，你爸以前就爱吃我炖的排骨。”
林晚秋坐在餐桌前，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没什么味道。母亲突然放下手机，盯着她的衬衫：“这件衣服穿多久了？下周你 cousin 结婚，你穿这件去？我昨天给你买了件新的，在你衣柜里。”
“不用妈，我有衣服穿。”林晚秋扒了口饭，把脸埋在碗里。
“什么叫不用？”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你都32了，还穿得跟学生似的，哪个小伙子能看上你？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医生，你怎么就不跟人聊？”
“他太忙了，没时间。”林晚秋小声说。
“忙都是借口！”母亲把碗往桌上一放，“我看你就是不想找！整天抱着本破诗集，能当饭吃？能给你养老？”
林晚秋没再说话，默默把剩下的饭吃完，收拾好碗筷，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阳台的窗户没关，风灌进来，吹得多肉叶子晃了晃。她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拿出手机，又点开那条《阳台独白》，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终还是没敢发给任何人。夜色越来越浓，楼下的路灯亮了，偶尔有汽车驶过，灯光在墙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像没人陪伴的脚步。
与此同时，同一个小区的另一栋楼里，赵建国正蹲在楼下的花坛边，帮邻居李奶奶修水管。扳手拧在水管接口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额头上渗出汗来，李奶奶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赵哥，歇会儿吧，不急。”
“没事，马上就好。”赵建国摆摆手，用力拧了一下扳手，水管终于不漏水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着李奶奶端着水盆接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李姐，你家小孙子报的那个画画班，多少钱啊？”
“一个月一千二，”李奶奶说，“虽说贵点，但老师好，孩子也喜欢。怎么，你家妞妞也想报？”
赵建国摸了摸口袋里的退休金银行卡，笑了笑：“我家妞妞说，她们班同学都报兴趣班了，她也想学跳舞。”
“那得报啊！”李奶奶放下水盆，“妞妞多聪明啊，跳舞肯定好看。你退休金也不少，够给孩子报班的。”
赵建国没说话，心里却算了笔账——退休金一个月西千五，除去水电费、物业费，再给儿子儿媳贴补点家用，剩下的也没多少了。妞妞去年就说想学跳舞，他一首没好意思说没钱，每次孙女问起，都只能说“等爷爷下个月发工资”。
回到家时，儿子儿媳还没下班，妞妞在客厅里玩积木，看到他回来，扑进他怀里：“爷爷！你看我搭的城堡！”
“真棒！”赵建国抱起孙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妞妞想不想学跳舞？爷爷给你报个跳舞班好不好？”
妞妞眼睛一亮：“真的吗？可是妈妈说，跳舞班好贵的。”
“不贵，爷爷有钱。”赵建国摸了摸孙女的头，心里却酸酸的。他把妞妞放在沙发上，走进卧室，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攒的私房钱，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就五千多块。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在钱上着，想起妞妞刚才亮晶晶的眼睛，叹了口气——这点钱，连一个月的学费都不够。
晚饭时，儿媳提起妞妞的兴趣班：“爸，妞妞班主任今天在群里说，下周要统计兴趣班报名，您看……”
“报！”赵建国放下筷子，“妞妞想学跳舞，就报跳舞班，钱我来出。”
儿子皱了皱眉：“爸，您那点退休金够干嘛的？还是我们来吧。”
“不用！”赵建国摆摆手，“我还能动，能给孩子攒点是点。你妈走得早，我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妞妞的事，我得管。”
儿子还想说什么，被儿媳用眼神制止了。晚饭过后，赵建国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楼下的路灯，手里拿着妞妞的照片——照片上，妞妞穿着粉色的裙子，笑得像朵花。他摸了摸照片，心里默念：“妞妞，爷爷一定给你报上跳舞班，让你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开开心心的。”夜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却没觉得冷，只想着明天去银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多赚点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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