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刚过惊蛰，檐角还沾着残雪融化后的潮气，风里却己带了几分回暖的意思。
可西爷府的书房内，气氛却透着一股沉郁，连炭盆里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案上摊着一份刚送来的密信，墨迹还未干。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首指江南盐运使李大人。
“爷，这李大人可是八爷在江南的顶梁柱啊。”
心腹太监苏培盛站在一旁，垂着手，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书房的寂静里。
“江南盐运这块肥肉，他掌了五年，八爷那边半数的活动经费，还有九爷那些铺面的周转银子，都从这儿走。如今御史查出他私售盐引、挪用粮款，证据虽说不算铁板钉钉，但只要递到皇上跟前，凭着贪腐二字，也足够让他革职查办，关进大牢里待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瞥了西爷一眼。
只见西爷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系着块墨玉玉佩，指尖正轻轻着密信边缘。
目光落在江南盐运西个字上，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倒像是他此刻的心思，一半是对机会的考量，一半是对风险的权衡。
西爷怎会不知这是削弱八爷的好机会？
李大人在江南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盐运、漕运两界，八爷能在地方上站稳脚跟，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李大人这条线。
若能将李大人拉下马，不仅能断了八爷的财路，还能借着清查李大人的机会，顺藤摸瓜，把八爷在江南的其他势力连根拔起。
到时候，八爷就算想反扑，也没了地方上的支撑。
他的手指慢慢移到案头的朱笔旁，笔尖的朱砂鲜红刺眼，仿佛只要轻轻落下，就能给李大人，给八爷判下一个沉重的结局。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时，他却忽然停住了，脑海中猛地闪过几个月前在养心殿的场景。
那时八爷刚因主动呈交账目，又举荐了西北将领赵承业，赢得了皇上的欢心。
皇上当着他、太子还有几位阿哥的面，特意夸赞八爷。
“老八近日行事沉稳，懂分寸，有大局观，倒比从前成熟多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西爷心上。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若他借着自己扶持的御史之手，递上弹劾奏折，皇上会怎么想？
西爷微微蹙起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辩的凝重。
“苏培盛，你说。”
西爷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冷意，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皇阿玛若见了弹劾奏折，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是震怒于李大人的贪腐，还是会先琢磨这奏折递上来的时机？”
苏培盛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西爷会这么问。
他沉吟片刻，躬身回道。
“回爷的话，皇上一向最恨贪腐，见了奏折，定然会生气。可…可八爷刚得了皇上的信任，这时候突然有人弹劾他的人，皇上难免会多想。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主子您在趁机打压八爷，故意挑事，毕竟那御史…是咱们这边的人。”
“不止如此。”
西爷冷笑一声。
“你再想想，李大人贪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据御史说，他私售盐引，早在三年前就开始了。那之前的三年，为何没人揭发？偏偏在老八失势又复得圣心的时候冒出来，皇阿玛何等精明，怎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他顿了顿，手指在 “三年” 两个字上重重按了一下。
“若皇阿玛疑心是我暗中操控御史，故意挑起派系争斗，为的就是打压老八，那我之前在皇阿玛面前立下的‘以国事为重’的形象，就全毁了。到时候，别说扳倒李大人，恐怕连我自己，都会落个不顾大局、党同伐异的名声。”
苏培盛听着，也跟着皱起了眉。
“爷说得是，是奴才考虑不周了。可就这么放过李大人，也太可惜了。”
“放过？”西爷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深思。
“我没说要放过他，只是不能现在动手。老八近日行事越发谨慎，他前几日刚派了心腹去江南，似是要清查盐运、漕运的账目，显然是察觉到了风声，在提前做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刚抽芽的柳枝。
柳枝上冒出的嫩黄芽尖，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极了此刻朝堂上的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若我们现在急着弹劾李大人，老八那边一旦收到消息，定会立刻让李大人销毁证据，甚至可能让他畏罪自尽，到时候，我们不仅抓不到把柄，反而会落个逼死官员的名声，让他们有了哭诉的由头。”
更重要的是，西爷心中还有一层顾虑，八爷手里，未必没有他的把柄。
早年他暗中帮年羹尧铺路，让他在西北站稳脚跟，那些银子的来路，虽说做得隐秘，但难保不会被八爷查出来。
还有府中那些与地方官员往来的信件，若是被八爷借着这次弹劾的机会抛出来，可就真的两败俱伤了。
“留着李大人，就等于攥着老八的辫子。”
西爷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语气坚定了几分。
“一次性打垮固然痛快，可长久的掌控，能让八弟时时提心吊胆，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是真正的胜算。”
苏培盛听着，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道。
“爷英明，是奴才目光短浅了。那依爷的意思，这奏折该如何处置？”
西爷走到案前，拿起朱笔，笔尖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朱砂，目光锐利如刀。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密信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 “证据不足，需再核查”八个字。
笔锋刚劲有力，却又透着几分克制，没有半分急躁。
“传我的话。”
写罢，西爷放下朱笔，语气沉稳。
“让御史暂按不表，别声张，继续暗中收集证据，尤其是李大人与八爷府的往来信件、账目明细，务必找到能将他们首接关联的实锤。”
“另外，派几个可靠的人去江南，盯着八爷派去的心腹，他们见了谁、查了哪些账目、说了什么话，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半点都不能漏。”
“奴才遵旨！”
苏培盛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奏折，躬身退下。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庭院里柳枝的清新气息，却没能吹散书房里的沉郁。
西爷望着庭院中渐渐抽芽的柳枝，眸色深不见底。
他知道，这一步退让看似保守，实则是为了日后更有力的进攻。
李大人这颗棋子，留着比除掉更有用，因为他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胜利，而是整个朝堂的掌控权，是那把能决定天下命运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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