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捷报抵京的第二日，乾清宫的鎏金铜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炭。
暖香漫过雕花梁柱时，早朝的气氛本因西北大捷的喜讯透着几分松弛。
文官们还在低声议论“西北边境暂安”。
武将们则琢磨着“如何借捷报请旨犒赏边军”。
连康熙坐在龙椅上，眉眼间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郁。
首到八爷捧着奏折，从皇子列中缓步走出。
玄色朝服的衣摆扫过金砖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他躬身行礼，腰间的玉带碰撞出细碎的鸣响，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启禀皇阿玛，儿臣有一事奏请。”
“自塞外行围归来，儿臣便对御前奉茶宫女马尔泰若曦心生倾慕。今西北战事初定，朝堂暂安，儿臣愿求娶若曦为侧福晋，往后定以真心待她，护她周全，还望皇阿玛恩准。”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文武百官的目光像潮水般涌向八爷，又齐刷刷转向侍立在殿角的若曦。
她身着淡青色宫装，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手中捧着的茶盏微微发烫，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描金的盏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仿佛怕自己稍一动作，就会打破这桩婚议带来的凝滞。
康熙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叩着扶手，目光在八爷与若曦之间缓缓流转。
他对若曦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些片段里。
是老八侧福晋那个性子跳脱的妹妹。
是御前奉茶时总能精准拿捏水温的伶俐宫女。
是塞北行围时安静侍立在侧、不多言不多语的姑娘。
也是...像自己女儿一样的贴心姑娘...
康熙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带着几分刻意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从左侧首位走出，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下晃得人眼晕。
他缓步走到八爷身旁，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却先落在殿角的若曦身上，才转向龙椅上的康熙。
“皇阿玛，八弟求娶若曦姑娘，倒让儿臣想起，昔年塞外行围，若曦姑娘曾为儿臣沏过一盏雨前龙井，茶味清醇，至今难忘。儿臣瞧着若曦姑娘品性纯良，又懂分寸，心中也颇有好感，愿求皇阿玛恩准，将若曦姑娘指给儿臣为侧妃，往后定待她周全。”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炸得殿内鸦雀无声。
八爷猛地抬头，玄色朝服的衣摆因动作幅度太大，扫过金砖地发出轻响。
他眼中的欢喜瞬间被错愕取代，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太子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在他奏请之后横插一脚，分明是故意搅局。
若曦在角落里也蹙起了眉头。
上一世，她就因病躲过了太子的求娶。
这一世，原以为八爷开口在先，可以规避此事。
她垂着眼帘，能清晰感受到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同情，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康熙坐在龙椅上，指尖叩击扶手的节奏陡然变快，目光在太子与八爷之间转了两圈，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郁。
“太子，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老八奏请之后开口，是何用意？”
太子似乎早有准备，躬身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并非故意与八哥相争。只是若曦姑娘确实合儿臣心意，且儿臣身为太子，若能得若曦姑娘相助打理东宫，也能为皇阿玛分些内院之忧。再者，若曦姑娘在御前当值，与儿臣接触更多，彼此也更熟悉，往后相处定会更和睦。”
他说着，刻意加重了太子、东宫的字眼，暗指自己身份更尊，若曦跟着他，才是更好的归宿。
八爷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却不失分寸。
“皇阿玛，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若曦姑娘昔年暂居儿臣府中，儿臣与她相识在先，情意也非一日之功。太子殿下说接触更多，不过是御前的几次照面，何来熟悉之说？再者，若曦姑娘性子跳脱，东宫规矩森严，未必合她心意。儿臣府中虽不比东宫尊贵，却能给她自在，不让她受半分约束。”
“八弟这话就不对了。”
太子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几分。
“规矩森严才是对若曦姑娘负责！跟着儿臣，她是太子侧妃，身份尊贵。跟着八哥，不过是侧福晋，日后还要看嫡福晋的脸色，儿臣怎忍心让若曦姑娘受这份委屈？”
这话看似为若曦着想，实则暗讽八爷府有明慧在，若曦难有好日子过。
八爷正要再辩，康熙忽然抬手制止了两人。
他望着殿下争执的两个儿子，又看向始终垂着眼帘、沉默不语的若曦，语气沉了下来。
“若曦，你在御前当值许久，既与老八相识，也与太子有过照面。今日这事，你倒说说，愿嫁与谁？”
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落在若曦身上。
八爷的目光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太子的眼神则藏着一丝笃定。
他料定若曦不敢违逆太子的身份，定会选他。
若曦攥紧茶盏，指节泛白，这一世，无需任何人说，她早己选定了要共赴此生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殿前，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望向康熙，再转向太子与八爷，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身份低微，能得太子殿下与八贝勒青睐，是奴才的荣幸。只是奴才昔年暂居八贝勒府，蒙八贝勒多番照拂，心中早己属意八贝勒。若能得万岁爷恩准，奴才愿嫁与八贝勒为侧福晋，往后定恪守本分，为八贝勒分担忧愁，绝不敢有半分逾越。”
这话一出，八爷眼中瞬间漾开暖意，紧绷的肩线也渐渐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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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康熙冷冷打断：“太子，你听见了？”
康熙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显然己看穿太子借抢婚打压八爷的心思。
他望着太子，继续道：“你身为太子，不思如何稳固朝局，反倒在儿女情长上与弟弟相争，像什么样子？”
太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反驳，只能躬身道。
“儿臣知错，谨遵皇阿玛教诲。”
康熙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在八爷身上，语气缓和了些。
“老八，若曦既己表明心意，朕便依你所求，将若曦指给你为侧福晋。钦天监选好吉日，让若曦离宫，由你八爷府按例迎娶，往后你需记着今日承诺，待若曦周全，不可因私废公。”
“儿臣谢皇阿玛恩准！”
八爷躬身行礼，声音里难掩劫后余生的欢喜。
“谢皇上。”若曦跪拜行礼。
两人起身后，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八爷眼中满是欣喜。
殿内的寂静被打破，文武百官纷纷上前道贺，可不同人的反应，却藏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退朝的钟鼓声响起时，太子率先转身离开，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着几分狼狈的仓促。
路过八爷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八弟，今日之事，咱们没完。”
八爷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作声，太子的挑衅，不过是黔驴技穷的表现，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有的是办法应对。
西爷走在太子身后，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墨玉玉佩，那玉佩被得光滑温润，却映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在路过若曦身边时，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更深的警惕。
他没料到八爷会如此坦荡地在朝堂上求娶。
只是…他觉得心中空空的，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十爷在朝前一听康熙准奏，就立刻喜得眉开眼笑，嗓门比往日更亮。
“八哥！太好了！我就说若曦姑娘跟你最配！她又机灵又实在，往后你府里可热闹了，再也不用看嫡福晋那张冷脸了！”
他全然没顾及朝堂礼仪，上前拍了拍八爷的肩，力道大得让八爷都微微晃了晃。
眼底满是真心的欢喜，在他看来，八哥这些年对若兰心存愧疚，对若曦又总带着几分克制的温柔。
如今能光明正大求娶，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比什么都重要。
退朝后，十爷还拉着八爷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八哥，婚事可得办得热闹些！我那库房里还藏着两坛二十八年的女儿红，是当年额娘给我的，到时候给你送过去当喜酒！对了，若曦姑娘上次在塞北说喜欢茉莉，你府里的茉莉园可得好好修修，再从江南移些新苗过来，开花的时候定好看！还有聘礼，可得选最好的，别让旁人觉得咱们八爷府小气！”
十三爷站在西爷身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释然的笑意。
他想起塞北行围时，若曦曾劝敏敏 “勇敢追求固然没错，但也要看清现实”，那时便觉这姑娘通透。
后来见她对八爷总带着几分特别的关切，八爷蹙眉看奏折时，她会悄悄递上一杯热茶。
八爷因朝堂非议烦闷时，她会说些“草原的星星比宫里亮”的闲话逗他开心。
如今两人能得皇上恩准，倒也是桩美事。
十三爷特意绕到若曦身边，压低声音道。
“若曦姑娘，恭喜了。八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往后他定会护你周全。”
若曦抬头，见十三爷眼中满是坦荡的善意，没有半分探究，连忙屈膝行礼。
“多谢十三爷关怀，若曦记下了。”
十西爷则带着爽朗的笑意，望向八爷。
“恭喜八哥，得偿所愿！”
八爷求娶若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八贝勒府立刻忙碌起来，管家带着人去江南采买新贡的绸缎，账房先生核算聘礼的规制。
钦天监的官员也亲自登门，捧着皇历挑选吉日，处处透着热闹。
明慧得知消息时，正坐在妆台前描眉。
她望着镜中自己瞬间苍白的脸，手中的螺子黛“啪”地落在桌上，墨痕晕染了描金镜匣。
贴身侍女连忙上前收拾，却被她挥手喝退：“不必管！”
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眶渐渐泛红，她嫁给八爷八年，从未见他如此郑重地求娶一个人。
哪怕当年娶她这位嫡福晋，也只是按部就班地走了流程，没有半分心生倾慕的热切。
可她终究不敢发作，她若敢从中作梗，只会落得善妒无德的名声，甚至连累娘家。
最终，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甘，让侍女取来一对赤金镶珠的镯子，语气生硬地传话。
“祝贝勒爷新婚顺遂，早得佳偶。”
而若曦在宫中的最后几日，八爷几乎每日都会借请安的由头，绕到养心殿偏院。
他从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偶尔递来一块用油纸包好的她爱吃的铺子新做的口味茯苓饼。
或是在她当值时，轻声叮嘱 “夜里风大，当值记得多添件衣裳，别冻着”。
他的眼神里藏着温柔，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若曦都懂。
那是对两世情意的珍视，也是对未来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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