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暴雨连下三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八爷府中书房的窗纸被狂风卷得簌簌作响，像是随时会被撕裂。
八爷站在案前，手中捏着封拆开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信是九爷派人连夜送来的，油纸封皮还带着雨湿的潮气，上面字迹潦草。
写着“太子近日频繁召见江南巡抚、湖广总督等官员，似在暗中拉拢，且有消息称，其党羽正伪造八爷与地方官员私通的书信，欲呈给皇阿玛”。
“太子这是急了。”
八爷将密信重重拍在案上，宣纸边缘被震得卷起，墨汁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黑渍。
“前几日江南突发水患，皇阿玛让我与他共同督办，他便借着这个由头，想先下手为强，栽赃我结党营私。”
“太子真是好手笔。”
廊下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若曦撑着柄青竹骨油纸伞走进来，伞面上绣着的缠枝莲被雨水打湿，愈发显得鲜灵。
她收了伞立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水痕。
见八爷脸色阴沉，指节泛白，便知是朝堂上出了岔子。
她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案边，轻声道。
“刚让小厨房做了些绿豆糕，加了些薄荷，解解暑气吧。”
若曦并未询问八爷遇到了什么事儿。
但是想想也知晓，现今最大的事不正是九子夺嫡么。
八爷叹了口气，指尖松开密信，纸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折痕。
他将密信递给若曦，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太子要伪造我与地方官员私通的书信，想借皇阿玛的手打压我。江南水患的事本就棘手，要协调粮草、调度工匠，他再这么一闹，我怕是分身乏术。”
若曦接过密信，指尖拂过“伪造书信”西个字，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时她还在御前当差，亲眼见太子手下的人将那封伪造的信件呈给康熙。
信中“承诺治水后保江南盐运使升两江总督”的字句，像淬了毒的针，差点让八爷彻底失去圣心。
虽然后来八爷凭着与盐运使的往来账目勉强自证清白，却也让康熙对他多了几分猜忌，连带着督办水患的主动权都旁落太子手中。
她定了定神，走到八爷身边，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语气笃定。
“别慌，咱们能提前应对。太子伪造书信，无非是想让皇阿玛相信你与地方官员有私下的利益往来，只要咱们提前备好证据，就能戳破他的算计。”
八爷回眸望向若曦，虽然他知晓若曦的秘密。
但是，这丫头的通透聪慧，却是真真超过了自己的认知。
八爷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案上的砚台。
“你细细说，若曦。”
他此时此刻，竟生出了几分依赖。
若曦点头，伸手从案上抽出一叠空白宣纸，指尖划过纸页的纹理。
“你即刻让人整理你与地方官员的所有正常往来信件。”
“包括昨给江南巡抚去的关于‘询问河堤加固进度’的信，前日给湖广总督发的‘叮嘱安抚流民’的函，还有之前商议治水方案的草稿，每一封都要按日期排序，盖上你的私印，备份三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一份存放在府中密室，锁在带机关的木匣里，防备有人偷换。一份交给李德全，让他趁着给皇阿玛送茶的间隙悄悄呈上去，就说八爷担心治水事宜有遗漏，特将往来信件备份呈阅。”
“嗯…还有一份留在身边，若是朝堂上对质，也好当场拿出。太子伪造的书信，定会刻意提及利益输送、结党承诺之类的词语，而咱们的信，句句都围绕治水、民生，两相对比，皇阿玛何等精明，自然能分辨真假。”
若曦说着，从食盒里取出块绿豆糕，递到八爷嘴边。
“你再让人快马传信给江南巡抚他们，让他们也将你们的通信备份，若是太子等人去查，官员们拿出的信件与你呈给皇阿玛的一致，便再也无从抵赖。”
八爷张口咽下绿豆糕，薄荷的清凉混着豆沙的甜意驱散了几分焦躁。
他望着若曦清亮的眼眸，心中那些被焦虑掩盖的细节，经她一梳理，逐渐变的清晰无比。
他伸手握住若曦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安定了许多。
“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这就让竹凇去办，绝不能让太子的算计得逞。”
接到吩咐后，竹凇立刻带着人在书房翻找往来信件，按日期分类、盖印。
又亲自将其中一份送往宫中交给李德全，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沓。
果然不出三日，康熙便在早朝时拿出一封密信，明黄龙纹信封被捏在手中，语气沉郁地问。
“老八，这是从太子府的眼线手中截获的，上面写着你与江南巡抚私通，承诺治水后保他升为两江总督，可有此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八爷身上，有探究，有担忧，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太子站在一侧，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笃定八爷无从辩解。
八爷却从容出列，躬身道。
“回皇阿玛，儿臣绝无此事！此信定是有人伪造，儿臣这里有与江南巡抚的所有往来信件，句句都围绕江南水患，绝无半分私通之言，请皇阿玛过目！”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备份的信件，双手高高举起。
内侍接过呈给康熙，康熙逐字翻阅，见信中确实只有治水的商议。
从需优先调用楠木加固河堤，到赈灾粮款需按户登记发放。
甚至连“不可让流民露宿街头，需搭建临时棚屋”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与那封伪造的密信里“许诺升官”的内容截然不同。
太子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还想辩解。
“皇阿玛，说不定这是八弟故意伪造的信件，想混淆视听！他与江南巡抚往来密切，要仿造书信易如反掌！”
“太子此言差矣。”
八爷立刻回应，语气坦荡。
“儿臣的信件上不仅有儿臣的私印，每一封都有江南巡抚的回函，且回函上的官印清晰可辨。”
“再者，巡抚那边也有完整备份，皇阿玛若不信，可即刻派人去江南核查，看看儿臣所言是否属实。”
康熙看着手中的信件，又看了看太子慌乱的神色。
太子那方才还带着得意的眼神，此刻己染上几分慌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心中己然明了，将伪造的密信扔在地上，纸张落地的声响在殿内格外清晰。
康熙语气带着几分怒意。
“太子，你身为储君，不思如何治水安民，反倒心思不正，伪造信件陷害兄弟，太让朕失望了！”
太子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额头抵在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
“皇阿玛恕罪！儿臣是一时糊涂，被奸人蒙蔽了双眼！”
康熙却没再理他，转而对八爷道。
“老八，江南水患之事，仍由你与太子共同督办，但凡事需以民生为重，不可再出岔子。”
退朝后，八爷走出乾清宫，廊下的雨还淅淅沥沥下着，打湿了他的袍角。
他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宫墙，心中松了口气。
马车驶回八爷府时，若曦己在廊下等着，手中握着块干净的帕子。见他回来，连忙上前递过帕子。
“怎么样？皇阿玛信你了吗？”
八爷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丝，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带着几分庆幸。
“信了。多亏有你，若曦。”
“若曦，过段时间我可能要亲自去一趟江南，你照顾好自己。”
八爷轻轻道。
“好，一切平安。”
若曦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没有再继续说话。
‘这只是开始，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距离太子被废…也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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