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驱散了阴霾，将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色。
风暴过后的大海呈现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如果不是船上的一片狼藉和每个人脸上的惊魂未定，几乎要以为那场生死挣扎只是一场噩梦。
渔船随着轻柔的波浪起伏，备用马达彻底沉默，像一具死去的钢铁巨兽的残骸。
精疲力尽的水手和厉渊的手下东倒西歪地瘫在甲板上，贪婪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船老大检查着船体的损伤，唉声叹气，却又带着一丝庆幸。
船尾，气氛却依旧紧绷。
洛夕刚刚为厉渊包扎好那只惨不忍睹的右手。她的动作麻利专业，用的却只是最简单的急救品。绷带很快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但至少不再肆意流淌。
厉渊靠坐在湿漉漉的舱壁上，脸色苍白，额角因为忍痛而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甚至因为伤痛而更添了几分冰冷的穿透力，牢牢锁着近在咫尺的洛夕。
“现在，”他重复道，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们该谈谈了，洛小姐。”
洛夕将最后一点绷带打了个结，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肩头的伤和失血让她感到阵阵眩晕，但眼神依旧沉静。
“谈什么？厉先生还想逼问那尊己经沉海的圣像？”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却也透着一丝疲惫。
“圣像或许暂时拿不到了，”厉渊的目光扫过她包扎的肩膀，又落回她脸上，“但人还在。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毁掉圣像也要保住主动权，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在这海上漂流等死。你知道怎么离开，或者，你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判断。
“我知道的，未必会告诉你。”洛夕微微偏过头，看向远方海平面，“厉先生的手段，我领教过了。”
“彼此彼此。”厉渊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反而带着点冰冷的意味，“洛小姐装傻充愣、金蝉脱壳的本事，也让我大开眼界。”
他稍作停顿，因疼痛而微微吸了口冷气，才继续道：“但现在的局面很清楚。我的船毁了，人手受伤，通讯中断。你的船也半废，动力全失。我们被困在这里。合作，是唯一的选择。”
“合作？”洛夕回过头，黑眸里没什么温度，“像刚才那样，你随时准备翻脸的合作？”
“刚才翻脸的似乎是你。”厉渊提醒她，眼神锐利。
“为了自保。”
“我也是。”厉渊回答得很快，他紧紧盯着她，“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更稳固的合作基础。”
洛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海风吹动她湿漉漉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
厉渊的身体因为伤势而微微前倾，目光却极具压迫感：“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你不是为了钱那么简单。你在找什么？‘虚无之海’？”
听到最后西个字，洛夕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一首紧紧盯着她的厉渊捕捉到了。
他心中一定。果然。
“看来厉先生知道得不少。”洛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语气平淡。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厉渊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诱哄和威胁交织的意味，“比如，青铜盒和白银圣像只是钥匙的一部分。比如，‘虚无之海’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但通往那里的路上布满的不仅是自然危险。比如……‘夜鸮’也在找它，而且，他可能己经领先了。”
他在试探，紧紧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洛夕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她的眼神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尤其是在听到“夜鸮”这个代号时。
那不是茫然，而是一种极深的、冰冷的戒备。
“我不认识什么‘夜鸮’。”她再次否认，但这次听起来却不如之前那么坚决。
厉渊没有紧逼，反而换了个方向：“好，就算你不认识。那说说我们。我可以提供你无法想象的人力、物力和信息资源。我能帮你扫清很多障碍，包括应对像刚才那种……超自然的麻烦。”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重伤的手，“而你，显然拥有专业的知识和……意想不到的能力。我们目标一致，至少现阶段一致。”
“你想和我结盟？”洛夕挑眉，似乎觉得有些荒谬。
“互惠互利。”厉渊纠正道，“暂时性的。找到‘虚无之海’之前，我们可以是盟友。至于之后……”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洛夕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强大、冷酷、目的明确，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担当和牺牲精神。
他是一个极其危险又极其强大的潜在合作对象。
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拒绝他？
在这孤立无援的海上，带着一船伤兵和一条破船，她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而且，他掌握的信息和资源，确实是她急需的。
“我需要保证。”良久，洛夕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说。”
“在达成最终目标前，你不能以任何形式威胁、控制或背叛我。我们需要信息共享，至少是必要的信息共享。”她提出条件。
“可以。”厉渊答应得很干脆，“但同样，你也不能对我有所隐瞒和欺骗。尤其是在关键线索上。”
“成交。”洛夕点头，伸出了没有受伤的右手。
厉渊看着她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顿了顿，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了上去。
他的手很大，掌心因为刚才的创伤和高强度用力而依旧滚烫，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握得很稳。
这是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同盟协议，建立在绝对的理性利益和暂时的困境之上，底下依旧暗流汹涌，猜疑未散。
但至少，他们暂时站在了同一阵线。
“现在，”厉渊松开手，看向茫茫大海，“洛小姐，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洛夕走到船舷边，仔细观察着海流和太阳的位置，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防水袋包裹得很好的、看起来极其古老的黄铜罗盘。
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不规则地颤动着，指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跟着海流和这个指针走。”她指着东南方向，“一天之内，我们应该能抵达一座无人小岛。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或许……也有离开的办法。”
她收起罗盘，回头看向厉渊，眼神复杂。
“希望你的合作诚意，能持续到那个时候，厉先生。”
厉渊迎着她的目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彼此彼此，洛……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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