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绿洲的夜来得又快又沉,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猛地罩住了天空。胡杨林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枝桠交错着伸向篝火,投下的剪影像无数只扭曲的手,在沙地上抓挠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里钻出来。
阔阔真坐在火堆旁,膝盖上摊着块从阿依莎身上搜出的象牙骨牌。骨牌被火烤得温热,上面的星纹在火光下凹凸不平,像无数只眯起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她的指尖划过那些纹路,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像被细小的针蛰了一下——星纹的拐角处,刻着个极小的蛇头,与沙灵的标记一模一样。
“公主,小心些。”哈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靠在棵歪脖子胡杨树上,弯刀横在膝盖上,刃面映出他警惕的侧脸。火光跳跃在他胳膊的鳞片上,青灰色的纹路忽明忽暗,像藏着条活蛇。“这骨牌邪门得很,刚才我用刀刮了下,刀刃都卷了。”
阔阔真抬头,看见哈桑的弯刀确实有个细小的缺口,边缘还沾着点白色的粉末,像骨牌被刮下来的碎屑。“喂珠人的东西,怕是都和沙灵有关。”她把骨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串波斯文,笔画潦草,像是急着刻上去的,“哈桑,你认识这字吗?”
哈桑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瞬间拧紧:“是‘血祭’的意思。后面还跟着个日期,是三天后。”
三天后?正好是她们计划进入遗忘绿洲核心的日子!
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缩,骨牌差点从手里滑落。她看向被捆在另一棵树下的阿依莎,月光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表情,只有手腕上的淡粉色胎记在阴影里若隐隐现,像块藏在皮肤下的毒瘤。
“水……能给我点水吗?”马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浓重的喘息。他蜷缩在火堆的另一侧,断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杖头的红宝石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阔阔真递给他一个羊皮水囊。马可接过去时,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不少在他破烂的皮靴上,很快被吸干,只留下圈深色的印子。“谢谢……谢谢姑娘。”他喝了两大口,喉结剧烈滚动,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但眼神里的恐惧依旧没散,“我真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这颗珠子……”
“你说你三年前在波斯见过它?”哈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像块冰投入滚水,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具体是在哪?波斯宫廷?还是圣火坛?”
马可打了个寒颤,显然对“圣火坛”三个字极其敏感,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是……是在波斯宫廷,阿鲁浑可汗的寝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速快得像在逃命,“那时候阿鲁浑己经病得很重了,整天咳嗽,手帕上全是血,脸白得像撒了粉。但他手里总攥着块碎珠,就是……就是和你手里这颗很像的碎片,边缘也是裂的,对着光看,能看到里面闪闪的,像有星星在动。”
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着北辰珠的第三道裂痕:“他拿着碎珠做什么?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不知道。”马可摇摇头,拐杖头无意识地在沙地上画着圈,圈里又套着圈,像个迷宫,“我是个商人,那时候跟着商队去波斯做丝绸生意,不小心迷了路,闯到了宫廷附近,被卫兵抓去当苦力,负责给寝殿打扫卫生。我只偷听到一次,他对一个戴高帽的祭司模样的人说,‘我要娶的,是能让珠子复原的人’。当时我不懂什么意思,觉得一个快死的人还惦记着娶媳妇,很奇怪。现在看到你手里的珠子……才明白他说的可能是这个。”
“复原珠子?”哈桑皱眉,刃面在火光下晃了晃,映出阿依莎低垂的脸,“阿鲁浑知道怎么让北辰珠复原?”
“或许吧。”马可的目光落在北辰珠上,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调色盘,有恐惧,有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还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那天他咳得特别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却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说‘荆棘丛里藏着生机,沙灵也怕血根’。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以为他烧糊涂了,现在想来……可能和珠子有关?”
荆棘丛!血根!
阔阔真的呼吸一滞,这两个词像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阿依古丽埋珠的荆棘丛,821年画面里带血的荆棘叶,还有她手腕上那道与北辰珠裂痕重合的金色疤痕……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一根线串了起来!
难道阿鲁浑也知道荆棘丛的秘密?他埋下的碎珠,就是刘解忧吞下的那一块?
就在这时,她掌心的北辰珠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第三道裂痕里的金色液体像沸腾的岩浆,烫得她差点脱手。没等她反应过来,珠子猛地刺向她的掌心,尖锐的边缘狠狠划破皮肤,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全身,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她的神经!
“啊!”阔阔真疼得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无数画面像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是阿鲁浑!他穿着波斯式的缠头长袍,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嘴唇却红得诡异,显然刚咳过血。他正跪在一片茂密的荆棘丛前,手里捧着块碎珠,和马可描述的一模一样,碎片的边缘闪着淡淡的金光。
荆棘丛比她见过的任何都要茂盛,枝桠上的尖刺是暗红色的,像淬了血,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阿鲁浑小心翼翼地将碎珠埋进土里,用指尖沾了自己的血,滴在埋珠的地方,暗红色的血珠渗入沙土,竟让周围的荆棘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等它长出血根,就能反制沙灵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望向圣火坛的方向,那里正飘着淡淡的黑烟,“记住,只有能让珠子复原的人,才能唤醒血根……她会带着完整的北辰珠来,她会明白的……”
画面里的荆棘丛突然无风自动,枝桠缠绕着,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罩,将碎珠掩埋的地方护在中央。阿鲁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荆棘,转身消失在漫天黄沙里,背影决绝得像要去赴死……
“公主!公主!”
哈桑的声音像根冰锥,狠狠刺破了幻象。阔阔真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掌心被北辰珠刺破的地方渗出金色的血,与珠身的液体融为一体,正顺着裂痕往珠子里倒流,像两条交汇的小溪。
“你看到了什么?”哈桑扶住她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担忧,指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你的脸色很难看。”
“阿鲁浑……”阔阔真的声音发颤,还没从幻象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他把碎珠埋进了荆棘丛,还说……说要等它长出血根,就能反制沙灵……这珠子……它在告诉我这些!”
马可见状,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坐首,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荆棘丛!对!我在波斯也见过一片奇怪的荆棘丛!就在圣火坛后面的山谷里!”他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那里的荆棘长得特别茂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波斯新娘北辰珠在我掌心炸成银河 比人还高,尖刺是深红色的,像染了血!当时祭司不让我们靠近,说里面有‘沙灵的克星’,谁进去谁死!现在想来,那地方肯定和阿鲁浑埋的碎珠有关!”
红色的尖刺?沙灵的克星?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都在燃烧。这绝对不是巧合!阿鲁浑埋下的碎珠,马可见过的红色荆棘丛,阿依古丽用血滋养的荆棘,还有北辰珠传递给她的幻象……它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很可能就是摧毁沙灵的关键!
“你的拐杖……”阔阔真突然看向马可掉在地上的拐杖,目光落在那个闪着红光的宝石杖头上,“能借我看看吗?”
马可愣了愣,连忙点头:“当然!当然可以!”他挣扎着弯腰去捡,却因为断腿的不便而够不着。哈桑走过去,捡起拐杖递给阔阔真。
阔阔真接过拐杖,入手沉甸甸的,枣木杖身被得光滑透亮,显然用了很久。最引人注目的是杖头的红宝石,鸽卵大小,颜色异常深邃,像凝固的血,在火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她想起刚才珠子刺破掌心、金色血液倒流的场景,鬼使神差地将掌心的伤口贴在红宝石上——
“嗡!”
红宝石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与北辰珠的金色光芒相互呼应,形成一道红金交织的光柱,首冲夜空!更诡异的是,红宝石的表面开始渗出红色的汁液,像新鲜的血一样,顺着拐杖往下淌,滴落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这……这是怎么回事?”马可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它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些红色汁液渗入沙地。没过多久,汁液滴落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点嫩绿——是棵细小的荆棘芽!芽尖带着淡淡的红色,像染了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转眼间就长到了手指长短,分出了细小的枝桠,上面还顶着两个小小的刺苞。
“活了……它真的活了!”一个卫兵失声叫道,眼睛瞪得像铜铃,“沙漠里怎么会长出这东西?”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不止,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这红宝石拐杖头,竟然能让荆棘在沙漠里生长!而且这荆棘芽的颜色,和马可描述的波斯圣火坛后的红色荆棘一模一样!这意味着,这根拐杖很可能就来自那片荆棘丛,甚至可能吸收了那里的“血根”之力!
“这拐杖……是你从哪来的?”她追问马可,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激动,“你说你是在波斯荆棘丛附近捡到的?具体是在什么位置?有没有看到类似的红宝石?”
“是……是在那片红色荆棘丛边缘的沙地里捡到的。”马可的声音也带着激动,还有一丝后怕,“当时我觉得这红宝石肯定很值钱,就偷偷挖了出来,装在了我原来的木拐杖上。至于其他的……没看到,那里除了荆棘就是沙子,连只虫子都没有。哦对了,那里的沙子是红色的,像掺了血!”
红色的沙子!
阔阔真和哈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沙子变红,很可能就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血,或许是阿鲁浑的血,或许是荆棘丛“血根”的血!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阿依莎突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像寒冬里结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棵新生的荆棘芽,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没人注意到,她悄悄抬起被捆在身后的手,从袖中抖落了一点黑色的粉末。粉末极细,像烟尘,顺着夜风飘向荆棘芽,悄无声息地落在嫩绿的叶片上。
几乎是瞬间,原本生机勃勃的荆棘芽突然开始枯萎!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成灰黑色,细小的枝桠蜷缩起来,像只被踩死的虫子,最后彻底干瘪,失去了所有生机,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怎么回事?”哈桑最先发现不对,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那撮灰烬,指尖捻了捻,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是什么东西?有股腥甜味!”
阔阔真也走了过去,闻到那股味道,瞳孔猛地收缩——是阿依莎的血味!和她之前划破手腕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猛地回头,看向阿依莎。
阿依莎的脸上还带着那抹冷笑,见她看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没用的。”
她的袖口沾着点黑色粉末,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个细小的伤口,显然是刚才撒粉末时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破的,几滴暗红色的血珠正从伤口渗出,与残留的黑色粉末混在一起,发出淡淡的腥气。
原来这黑粉里混着她的血!阿依莎的血,竟然能杀死荆棘芽!
阔阔真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阿依莎的血能克制荆棘,而荆棘是反制沙灵的关键……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阿依莎和沙灵的联系,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深!她的血,甚至能代表沙灵的力量,摧毁一切对沙灵有害的东西!她根本不是什么被迫的可怜人,她就是沙灵的一部分,是喂珠人中最核心的成员!
“你到底是谁?”阔阔真的声音冷得像冰,死死盯着阿依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的血为什么能杀死荆棘?你和沙灵,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依莎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的冷笑却越来越深,像在嘲笑她们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点火星在黑暗中闪烁,像濒死的眼睛。胡杨林里传来呜咽般的风声,像无数人在低语,诉说着被遗忘的秘密和即将到来的灾难。
阔阔真握紧了手中的红宝石拐杖,感觉掌心的伤口还在发烫,与杖头的红宝石相互呼应。她知道,阿依莎的举动彻底打碎了她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却也暴露了她的致命弱点——她害怕荆棘,害怕那所谓的“血根”。
这意味着,阿鲁浑的话是真的,荆棘丛里确实藏着反制沙灵的关键,而她们必须找到它。
“明天天亮就出发,去遗忘绿洲核心。”阔阔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粒,眼神坚定得像淬火的钢,“我们必须找到阿鲁浑埋下的碎珠,找到那片能长出血根的荆棘丛。”
哈桑点头,重新将弯刀握紧,刃面在月光下闪着决绝的光。卫兵们也打起精神,将阿依莎看得更紧了。
只有马可,看着那撮黑色的灰烬,又看了看阔阔真手里的拐杖和珠子,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夜风吹过胡杨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回应着什么,又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奏响悲凉的序曲。而在遗忘绿洲的深处,那座被胡杨林掩盖的祭坛上,刻着星纹的石碑绿光更盛,与阔阔真手中的北辰珠遥遥相对,像两只互相窥视的眼睛,等待着最终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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