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96年的沙漠,太阳把沙子烤得能烙熟面饼。元玉容坐在骆驼背上,北魏公主的凤冠被晒得发烫,鎏金的凤凰嘴硌得她头皮生疼,每晃一下都像有针在扎。她怀里的北辰珠也在发烫,珠面裂着一道缝,像条眯起的眼,里面渗出的金色液体沾在杏色绢帕上,晕出朵诡异的花,闻着有股淡淡的铜锈味。
“公主,前面就是黑风口了。”守珠人阿依娜牵着骆驼的缰绳,声音柔得像刚化的雪水,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梳着双环髻,耳后有颗朱砂痣,笑起来时右边嘴角会陷下去个小窝——和现在的阿依莎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时轻轻晃头的小动作都分毫不差。她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段白皙的手腕,腕骨处有块淡粉色的印记,像朵没开的桃花。
元玉容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绢帕。从平城出发己经三个月,商队里的人越来越少。先是向导老王头在夜里被沙狼叼走,只留下半截沾血的靴筒;接着是厨子刘三喝了口泉水就七窍流血,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现在连贴身侍女春桃都发起了高烧,胡话里总念叨着“沙子里有虫在爬”,指甲把自己的胳膊挠得全是血痕。
“阿依娜,”她突然开口,声音被热风刮得发飘,像根快断的丝线,“你说……我们能活着到嚈哒汗国吗?”
阿依娜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双环髻上的珍珠流苏晃了晃:“公主放心,有奴婢在呢。先祖传下来的法子,能对付沙漠里的邪祟。”她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小木箱,箱子是檀木的,上面刻着丛荆棘,锁是黄铜的,雕成蛇形,蛇眼镶着两颗绿琉璃,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
元玉容没再问。她知道阿依娜是守珠人,从太祖母元明月那辈就跟着拓跋家,据说她们家族有通神的本事,能和沙漠里的东西打交道。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阿依娜的眼睛里藏着东西,像深潭里的影子,看不清,抓不住。尤其是夜里,她总能听见阿依娜在帐篷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像在和谁说话。
刚过黑风口,天突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是铺天盖地的沙蚕!
那些虫子足有手臂粗,身体是青灰色的,表面滑溜溜的,像涂了层黏液,爬过沙地时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根草绳在拖动。它们的头上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细齿的嘴,一张一合,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看得人头皮发麻。最前面的几只己经爬到了商队边缘,一口咬住了落在后面的骆驼腿,骆驼发出凄厉的嘶鸣,腿骨“咔嚓”一声就断了。
“沙蚕!是沙蚕群!”商队的护卫队长老李头嘶吼着,挥刀砍向最近的一条沙蚕。刀刃劈在虫身上,只留下道白痕,沙蚕吃痛,猛地抬起头,一口咬在老李头的腿上!
“啊——!”老李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在沙漠里传出老远,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被沙蚕啃噬,骨头渣混着血肉往下掉,很快就只剩半截血淋淋的腿骨,白森森的在阳光下晃眼。
商队瞬间乱成一团,骆驼受惊,嘶鸣着乱冲,把人撞得东倒西歪。沙蚕像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只剩下满地骨头渣,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留下。有个年轻的护卫想跑,刚跑出两步就被十几条沙蚕缠住,瞬间被裹成个肉茧,里面传出骨头被压碎的“咯吱”声,听得人牙酸。
“公主别怕!”阿依娜把元玉容护在身后,动作利落地打开了腰间的檀木箱子。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十只萤火虫,翅膀是幽绿色的,在正午的阳光下依旧亮得惊人,像捧着一把小星星。
“沙蚕怕这个!”阿依娜抓起一把萤火虫,往沙蚕群里一撒。萤火虫像流星般飞出去,绿光在沙蚕群中炸开,那些虫子果然骚动起来,纷纷后退,身体蜷缩着,似乎很忌惮这光芒。
元玉容松了口气,刚想夸阿依娜聪明,却看见那些萤火虫落地的瞬间,突然“噗”地一声,全变成了青灰色的沙粒!连一丝绿光都没留下,只有沙粒在地上滚动,像无数只小虫子。
“怎么回事?”她失声叫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阿依娜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己经变成了狞笑,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双环髻上的珍珠流苏因为激动而剧烈晃动:“傻公主,你真以为萤火虫能对付沙蚕?那是引它们来的信号!”
她的手猛地指向元玉容怀里的北辰珠,绿琉璃蛇眼在她身后闪着光:“沙灵大人说了,第23个祭品,你的记忆最纯,带着北魏皇室的星轨秘闻,它要定了!太祖母元明月欠我们的,今天就用你的命来还!”
元玉容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撞在骆驼上,凤冠上的凤凰嘴差点戳到脖子。她看着阿依娜耳后的朱砂痣,突然明白了——太祖母元明月的血书里写过,守珠人里有叛徒,她们会用“引虫术”,把新娘献给沙灵,换取在沙漠里活下去的资格!
“你……你是喂珠人!”元玉容的声音发颤,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那是太祖母传下来的,象牙柄上刻着星轨图,据说沾过沙灵的血,能辟邪。
“是又怎样?”阿依娜一步步逼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骨笛,笛身上刻着扭曲的花纹,“拓跋家欠我们的,该还了!当年元明月烧死我曾祖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她以为毁掉了守珠人的名册,就能高枕无忧了?做梦!”
骨笛响起刺耳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听得人耳膜生疼。沙蚕群突然变得狂躁,像被激怒的公牛,朝着元玉容猛冲过来!最前面的那条沙蚕张开嘴,细齿上还挂着老李头的血肉,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元玉容差点吐出来。
元玉容看着逼近的死亡,又看了看怀里发烫的北辰珠,突然笑了。她想起太祖母血书里的最后一句话:“珠碎则灵显,与虫俱焚,可断其根。”太祖母当年没能做到的事,就让她来做!
“要我的记忆?”她嘶吼着,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涌出,滴在北辰珠上。珠子像活了似的,烫得她手心发麻,第三道裂痕“咔嗒”一声裂开了!“那就拿去吧!”
在沙蚕的巨口即将咬住她的瞬间,元玉容猛地将北辰珠塞了进去!
“嗡——!”
珠子在虫腹内炸开!不是碎裂,是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沙蚕的身体像被吹爆的皮囊,“嘭”地一声裂开,青绿色的汁液溅得满地都是,带着股刺鼻的腥臭味,溅在身上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疼。
而在炸开的虫腹里,赫然露出一堆白骨——不是一具,是22具!每具骸骨都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显然是被活生生吞下去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具骸骨的手里,都攥着一个小小的竹笼,笼子是空的,但竹篾上还沾着点幽绿色的粉末——是萤火虫的残骸!
前22位新娘!她们都被沙蚕吞了!阿依娜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用萤火虫做诱饵,把新娘喂给沙蚕,让沙灵一点点吞噬她们的记忆和力量!
“不……不可能!”阿依娜尖叫着,连连后退,脸上的狞笑变成了恐惧,双环髻上的珍珠掉了好几颗,“沙灵大人说过,历代祭品都被好好保存着……怎么会……”
炸开的骨片像飞刀般西射,其中一块锋利的腿骨碎片,正好划伤了她的手腕。阿依娜疼得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腕骨处的淡粉色胎记突然流出黑血,像墨汁一样,迅速把白色的衣袖染得发黑,还在滋滋冒烟!
“啊——!”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听得人头皮发麻,“阿依莎家族……永远是沙灵的狗!这是命!谁也逃不掉!”
黑血越流越多,很快就在她脚下积成一小滩,把沙子都染黑了。阿依娜的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灰,像被沙蚕的汁液腐蚀了一样,头发也迅速变白,转眼间就从双环髻的少女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她死死盯着元玉容,嘴角流出黑血,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骸骨,头一歪,倒在沙地上,再也没了声息,尸体很快就和周围的沙子融为一体,只留下那只檀木箱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沙蚕群失去了控制,在金光中乱冲乱撞,很快就互相撕咬起来,大的吃小的,强的吃弱的,最后都化作了青灰色的沙粒,被风吹散,只留下满地狼藉。
元玉容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骸骨和阿依娜消失的地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捡起一块沾着绿光粉末的竹笼碎片,上面刻着个极小的“月”字——是太祖母元明月的标记。
原来太祖母早就知道了。她当年烧死的,可能就是像阿依娜这样的喂珠人。可她没能阻止这一切,悲剧还是一代又一代地上演。
她站起身,对着那些骸骨深深鞠躬,然后转身,牵着唯一幸存的骆驼,继续往嚈哒汗国的方向走。北辰珠炸碎了,但她知道,这不是结束。只要沙灵还在,只要喂珠人的家族还在,就还会有第24个、第25个……新娘踏上这条绝路。
远处的沙丘后,一个穿着波斯服饰的人影一闪而过,手里拿着块骨牌,上面刻着“23”两个字。他看着元玉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消失在沙漠里,斗篷的下摆扫过沙地,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个竹笼,笼子里,几只幽绿色的萤火虫正安静地趴着。
公元496年的沙漠,夕阳把元玉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孤独的路。而那些被炸开的骸骨,在风沙中渐渐合拢,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秘密,等待着几百年后的某个新娘,来揭开这跨越千年的背叛与牺牲。
几百年后,遗忘绿洲的胡杨林里。
阔阔真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毡毯,手背上的金色疤痕烫得厉害,像有火在烧。她刚才靠在树下打盹,竟然梦见了496年的场景,梦见了那个和阿依莎长得一模一样的守珠人,梦见了那些藏在沙蚕腹内的骸骨,甚至能闻到梦里沙蚕汁液的腥臭味。
“阿依莎家族……永远是沙灵的狗……”
梦里阿依娜的尖叫还在耳边回响,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阔阔真猛地转头,看向被捆在树上的阿依莎,她还在昏睡,眉头紧锁,似乎也在做噩梦,手腕上的淡粉色胎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块随时会流出黑血的伤口。
哈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烤好的骆驼肉干,油脂滴在草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做噩梦了?刚才听见你在喊。”他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伤口己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道浅浅的印记。
阔阔真接过肉干,却没胃口,只是攥在手里,指尖被烫得发疼:“我梦见了496年,梦见了元明月的侄女,元玉容。还有……一个和阿依莎长得一样的守珠人。”
她把梦里的场景一五一十地告诉哈桑,包括遮天蔽日的沙蚕、会变成沙粒的萤火虫、藏在虫腹里的22具骸骨,还有阿依娜临死前的尖叫。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像被沙子埋住。
哈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走到阿依莎面前,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着她的手腕:“你看她的胎记,是不是和梦里那个守珠人的位置一模一样?”
阔阔真凑过去一看,心脏猛地一缩——果然!位置、形状,甚至连边缘那点不规则的凸起都分毫不差!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不是巧合。”哈桑的声音冷得像冰,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闪了闪,“阿依莎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做喂珠人的勾当!她们根本不是守珠人,是沙灵养的狗,专门用来诱捕新娘,帮沙灵收集记忆碎片!”
马可被吵醒了,拄着他的红宝石拐杖走过来,断腿在地上拖出条浅痕:“你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496年’?”他的蓝宝石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水里的石头。
当他听完阔阔真的梦,突然打了个寒颤,拐杖头的红宝石“当”地撞在石头上:“我想起一件事……在波斯圣火坛后面,我见过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很多女人的名字,其中就有‘阿依莎’,后面还跟着个数字‘13’……当时我以为是人名,现在想来,可能是代数!第13代阿依莎!”
第13代!
阔阔真的呼吸一滞,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阿依莎果然是第13代喂珠人!从496年的阿依娜,到现在的阿依莎,这个家族己经为沙灵服务了几百年!她们用同样的脸、同样的手段、同样的萤火虫,一代又一代地把新娘推向死亡!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阔阔真的声音发颤,手里的肉干被捏得不成样子,“做沙灵的狗,有什么好处?”
哈桑冷笑一声,指了指阿依莎的胎记:“好处就是这个。沙灵会给她们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让她们能在沙漠里活下去,甚至活得比普通人好。但代价是,世世代代都要当祭品的诱饵,一旦没用了,就会像496年那个守珠人一样,流黑血而死。这是诅咒,也是她们家族的选择。”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像我们鳞人,看似能和沙灵沟通,其实也是控的棋子。沙灵给我们力量,也给我们枷锁。”
阿依莎不知何时醒了,听到他们的对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难听,像破锣在敲:“棋子又怎样?至少能活下去!不像你们,傻乎乎地反抗,最后只会变成沙蚕的粪便!”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死死盯着阔阔真,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你以为你能找到血根?能反制沙灵?别做梦了!我己经给沙灵祭司发了信号,等你们进了遗忘绿洲核心,就是你们的死期!那里的沙蚕,可比496年的大十倍!”
“你发了什么信号?”哈桑厉声问道,手按在刀柄上,刀刃己经出鞘了半寸,寒光凛冽。
阿依莎却不再说话,只是冷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和496年的阿依娜一模一样,带着种看透一切的疯狂和绝望。
夜风吹过胡杨林,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条沙蚕在爬,听得人心里发毛。阔阔真握紧了手中的红宝石拐杖,感觉杖头的宝石又开始发烫,仿佛在呼应着几百年前那场惨烈的爆炸。
她知道,阿依莎的话不是空穴来风。遗忘绿洲里,一定有更可怕的陷阱在等着她们,有更多的秘密被埋藏在沙子底下。
但她不会退缩。
从元明月到元玉容,从阿史那氏到阿依古丽,再到她自己,73位新娘的牺牲,不能白费。
她要找到血根,要反制沙灵,要让阿依莎家族的诅咒,在这一代彻底结束。
远处的沙丘后,默罕默德正对着沙阵低语,手里的羊皮卷第31页,元玉容的画像旁,多了一行小字:“记忆碎片提取失败,珠碎,沙蚕损失惨重。注:第23代祭品性格刚烈,与北辰珠产生共鸣,需重点防范。”
他抬头望向胡杨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第73个,希望你别像你的先祖那么蠢,把最后一块碎片也毁了。”
沙阵中的沙粒再次涌动,组成了遗忘绿洲的地图,核心位置被标上了个血色的叉,旁边用沙粒写着两个字:“蚕巢”。
决战的时刻,越来越近了。而那隐藏在历史尘埃里的真相,也像即将破茧的沙蚕,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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