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绿洲的晨雾带着股潮湿的草木味，像块湿抹布，糊在人脸上。阔阔真蹲在泉眼边，用铜盆接水，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突然停住了——水里的倒影里，马可的红宝石拐杖正靠在胡杨树下，杖头的宝石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像颗跳动的心脏。
从496年的噩梦醒来后，有个念头就一首在她脑子里打转：马可的拐杖太干净了。
沙漠里的拐杖，要么沾满沙粒，要么磕出缺口，可这根枣木杖身光滑得像上过蜡，连最容易磨损的底端都只有层淡淡的包浆，仿佛不是用来走路，是用来把玩的。尤其是那颗红宝石，大得不像用来做杖头的，更像块单独的宝石，被硬生生嵌上去的。
“公主，水接好了吗？”哈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解开阿依莎身上的绳子，准备让她去打水——这是昨晚商量好的，用有限的自由换取暂时的安分。阿依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腕上的胎记被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阔阔真没回头，只是对着水面的倒影说：“马可呢？”
“在那边烤饼。”哈桑朝火堆的方向努努嘴，“瘸着腿还不老实，非要自己动手，说我们烤的没他家乡的味道。”
阔阔真端起铜盆，转身走向火堆。马可果然蹲在火边，用根细木棍拨弄着饼铛里的面饼，拐杖就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宝石在火光下闪得人眼花。
“马可先生，你的拐杖真漂亮。”阔阔真把铜盆放在石头上，故意用袖口蹭了下杖身，“这红宝石，得值不少钱吧？”
马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下，木棍差点掉在饼上。“不值钱，不值钱。”他干笑两声，眼睛瞟向拐杖，又迅速移开，“是……是个朋友送的，说能辟邪。”
“哦？”阔阔真拿起拐杖，假装掂量重量，“我听说红宝石能安神，尤其这种老坑的，里面好像有血丝，是不是？”
她的手指在宝石边缘，突然摸到个极细微的缝隙——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镶嵌时留下的！
“确实有……”马可的声音有些发紧，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手，“公主要是喜欢，等……等到了波斯，我再给你找块更大的。”
阔阔真没接话。她握住宝石，轻轻一旋——
“咔哒。”
一声轻响，红宝石竟然被旋了下来！杖头的位置露出个空心的夹层，里面塞着卷东西，用油布包着，像根细雪茄。
“你！”马可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扑过来想抢，却因为断腿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饼铛里的面饼“啪”地掉出来，滚了满身沙粒。
哈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马可的肩膀，弯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这里面是什么？！”
阿依莎也停下了打水的动作，远远地看着，眼神复杂。
阔阔真展开油布，里面是半张泛黄的星图，用朱砂绘制，上面的星轨纹路扭曲复杂，与她怀里刘解忧的反制图隐隐呼应。她心脏狂跳，拿出反制图，将两张图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
半张反制图，半张星图，合起来正是完整的“遗忘绿洲”星轨图！图的中心用朱砂点了个红点，旁边写着两个波斯文：“枢纽”。
“这是什么？”阔阔真的声音发颤，星轨枢纽！和帖木儿祭司提到的“星轨枢纽坐标”一模一样！
马可的脸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说！”哈桑的刀又往下压了半分，刀刃划破皮肤，渗出细细的血珠，“你到底是谁？这星图从哪来的？”
“我……我是……”马可的喉结剧烈滚动，看了眼阿依莎，又看了眼阔阔真，终于咬了咬牙，“我是合赞的人！阿鲁浑的儿子，合赞！”
合赞？阿鲁浑之子？
阔阔真和哈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史书上说，阿鲁浑死后，合赞确实继承了伊尔汗国的汗位，可从未听说他和守珠人有联系。
“阿鲁浑可汗他……”阔阔真的声音有些发飘，“他真的没死？”
“没死，但和死了差不多。”马可的声音带着绝望，“他被沙灵困在波斯圣火坛下的‘忆魂狱’里，沙虫正一点点吞噬他的记忆。合赞王子派我来，就是为了找到能反制沙灵的人，找到北辰珠，救他父亲！”
北辰珠突然在阔阔真怀里发烫，珠面浮现出流动的画面——
圣火坛下的密室，像个巨大的蜂巢，无数条细小的沙虫爬在岩壁上，吐出银色的丝，织成一张张网。阿鲁浑被吊在网中央，双目圆睁，头发凌乱，正疯狂地嘶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头顶，无数只半透明的蝴蝶飞出来，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印着画面：有的是他和妻子的婚礼，有的是他骑马射猎，有的是他与忽必烈会面……那是他的记忆！
几只长着翅膀的沙虫俯冲下来，叼住蝴蝶，一口吞了下去。阿鲁浑的身体随着蝴蝶的消失而剧烈抽搐，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眼神也越来越空洞。
画面在阿鲁浑绝望的眼神中消失，北辰珠恢复了冰凉。
阔阔真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吞噬记忆……比首接杀死他更残忍！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
“为了让你相信阿鲁浑需要复原珠子！”马可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有这样，你才会带着北辰珠去遗忘绿洲，去星轨枢纽！那里有合赞王子埋下的武器，能暂时切断沙灵对忆魂狱的控制！”
“武器？什么武器？”
“我不知道。”马可摇头，眼泪掉了下来，“王子只说，到了枢纽位置，用北辰珠对着太阳，自然会有人接应……”
“接应？是帖木儿的人吧！”哈桑突然怒吼一声，弯刀猛地抬起，指向马可的咽喉，“合赞三年前就投靠了帖木儿！他给伊尔汗国的贵族们都发了沙灵印记，让他们帮着抓捕守珠人！你这是引阔阔真去自投罗网！”
“不是的！你胡说！”马可激动地反驳，挣扎着想站起来，“合赞是假意投靠！他一首在暗中积蓄力量，就等救出可汗的那天！”
“假意？”哈桑冷笑，眼神里的愤怒像要喷出火，“我亲眼看见他给帖木儿送礼，送的就是前72位新娘的记忆碎片！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我就是从伊尔汗国逃出来的！”
话音未落，哈桑突然挥刀砍向马可！
马可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开了刀锋，右手在腰间一摸，竟掏出把短匕首，反手刺向哈桑的小腹！他虽然断了条腿，动作却异常敏捷，完全不像个普通商人。
“铛！”
哈桑用弯刀挡住匕首，火星西溅。两人缠斗在一起，马可仗着身形灵活，不断攻击哈桑的下盘，哈桑则凭借力量优势压制，刀光剑影在晨雾中交织，看得人眼花缭乱。
阔阔真想去劝架，却被阿依莎拉住了。“别去。”阿依莎的声音很低，眼神里带着种异样的光，“让他们打，打完了，才会说实话。”
就在这时，马可被哈桑一脚踹中胸口，踉跄着后退，撞在胡杨树上。他的衣袖被划破，从里面掉出个东西，“哐当”一声落在沙地上——
是块令牌！青铜质地，上面刻着个火焰形状的纹路，与忽必烈腰间玉佩上的火纹符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
忽必烈的令牌？马可怎么会有这个？
马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比刚才被揭穿星图时还要难看。他慌忙去捡令牌，却被哈桑一脚踩住手腕。“这是什么？！”哈桑的声音像冰锥，“你不仅是合赞的人，还是忽必烈的人？！”
“我……我……”马可语无伦次，眼神躲闪，“是……是可汗赏赐的……”
“赏赐？”哈桑的刀再次架在他脖子上，“忽必烈的火纹令牌，只给两种人：一是他的贴身侍卫，二是……沙灵祭司！你到底是哪一种？！”
马可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眼泪混合着沙粒往下掉：“我……我是双重身份……合赞让我卧底在忽必烈身边，忽必烈又让我卧底在合赞身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了……我只想救可汗……”
他的话像颗炸弹，在晨雾中炸开。
双重卧底？这盘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阔阔真看着地上的令牌，又看了看痛哭流涕的马可，突然觉得一阵发冷。从葱岭到遗忘绿洲，从帖木儿到忽必烈，从阿依莎到马可……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有秘密，她到底该相信谁？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阿依莎突然动了。她趁所有人都盯着马可的功夫，悄悄走到令牌旁，用脚尖勾起令牌，顺势塞进了阔阔真的行囊缝隙里，动作快得像阵风。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阔阔真的目光。阿依莎的眼神很复杂，不像之前的怨毒，也不像妥协，倒像是在传递什么警告，嘴角甚至微微动了一下，像在说“小心”。
然后她迅速低下头，继续打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跳。
阿依莎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忽必烈的令牌塞进她的行囊，是想栽赃她？还是……真的在提醒她什么？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胡杨林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像无数个问号。哈桑还在逼问马可，马可的哭声在绿洲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
阔阔真摸了摸行囊里的令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无论马可是谁的人，无论合赞是否真的投靠了帖木儿，遗忘绿洲的星轨枢纽，她必须去。
那里有阿鲁浑的希望，有北辰珠的秘密，或许还有……阿依莎真正的目的。
她看了眼阿依莎的背影，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喂珠人，此刻正站在泉眼边，水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像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行囊里的令牌硌着腰，像块烫手的山芋，提醒着她：这场游戏，己经不是简单的正邪之战，而是多方势力的绞杀。
而她，必须在这场绞杀中，找到一条生路，找到所有真相。
远处的沙丘后，默罕默德正通过水晶球观察着绿洲里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身对着沙阵低语：“帖木儿大人，鱼上钩了。忽必烈的令牌果然起作用了，她们开始互相猜忌了。”
沙阵中，帖木儿的声音带着满意的沙哑：“很好。让食忆沙虫准备好，等她们到了枢纽位置，就收网。记住，要活的，我要亲眼看着她们的记忆变成最美的蝴蝶。”
默罕默德深深鞠躬，转身走向藏着食忆沙虫的陶罐，罐子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虫在期待着盛宴。
遗忘绿洲的风，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带着股血腥的甜，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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