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07年的沙漠,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沙粒被晒得滚烫,踩上去能烙熟面饼,空气里弥漫着股焦糊味,连风都带着火气,刮在人脸上像砂纸打磨。黠戛斯公主阿古拉勒着缰绳,胯下的黑马烦躁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化作白烟,鬃毛被汗水打湿,黏在脖颈上,像块黑色的湿布。
她的掌心沁出冷汗,死死攥着块半透明的北辰珠碎片,碎片边缘的裂痕里,金色液体像困在冰里的阳光,随着她的心跳微微颤动,带着股奇异的温热。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带着它,就像母亲在身边”。
“公主,前面不能走了。”守珠人阿依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被拉紧的弓弦。她穿着件靛蓝色的长袍,袖口刻意遮住了手腕,只有耳后那颗朱砂痣在烈日下格外显眼——和阿依莎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像朵开在阴影里的毒花。
阿古拉勒住马,目光投向远处的沙丘。那里的沙子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被泼了层脏水,与周围的金黄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腥甜,像腐烂的果子混着血腥味,闻得人胃里发翻。“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是食忆沙虫的巢穴。”阿依娜催马跟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我奶奶的手札里写过,这种虫子的卵会散发这种味道,能迷惑人的心智,让你像中了邪似的,主动走进它们的陷阱,把记忆乖乖送上门。”
阿古拉皱起眉。她从黠戛斯出发,要去投奔河西的张议潮,路上己经丢了七个护卫。三个被沙暴卷走,连骨头都没剩下;两个喝了不明泉水,七窍流血而死;还有两个在夜里失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帐篷和半截带血的靴筒。这沙漠,像个张开嘴的巨兽,正一点点吞噬她的队伍。
“绕开它。”她调转马头,黑马却突然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前蹄在沙地上刨出个浅坑——坑底,露出些白色的东西,像米粒,却在微微蠕动,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是虫卵!
那些虫卵像被惊动的潮水,从沙地下翻涌出来,迅速铺了满满一地,每个都只有米粒大,半透明的外壳里,能看到蜷缩的幼虫,像一条条白色的小蛇,身体上还带着细小的黑纹。它们聚集在一起,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无数只虫在爬。
“它们……它们在往这边爬!”阿依娜的声音带着恐惧,她拔出弯刀,银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了闪,砍向靠近的虫卵,却发现刀刃像穿过空气一样,什么也伤不了,“是虚影!但能吸人的记忆!刚才失踪的护卫,肯定是被它们吸干了记忆,变成了行尸走肉!”
阿古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那时母亲己经神志不清,却死死抓着她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我们黠戛斯的公主,生来就带着星轨枢纽的记忆,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诅咒。沙灵会找上来,它们想要的,从来不是北辰珠,而是这个藏在你脑子里的坐标……”
难道这些虫卵,就是冲她来的?冲她脑子里的星轨枢纽坐标来的?
“踩碎它们!”阿依娜尖叫着,用马蹄去踏虫卵,靴子上的马刺在沙地上划出火星,“这是沙灵的分身!踩碎了就安全了!快!”
阿古拉却突然笑了,笑声在死寂的沙漠里显得格外突兀,像块石头投入死水。她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黑马不安地用头蹭着她的肩膀,仿佛在劝阻。她走到虫卵堆前,北辰珠碎片在她掌心烫得厉害,像有生命般跳动,几乎要钻进她的肉里。“不,不能踩。”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神里闪烁着决绝的光,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阿依娜,你知道我的记忆里有什么,对不对?”
阿依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眼神躲闪,手指紧紧攥着刀柄:“公……公主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我知道星轨枢纽的位置。”阿古拉打断她,声音清晰而坚定,像刻在石头上的字,“沙灵想要,那就给它们。”她突然做出个惊人的举动——将北辰珠碎片埋进了虫卵堆里!金色的碎片没入白色的虫卵中,像一滴墨掉进了牛奶。
“公主!你疯了!”阿依娜扑过来想阻止,却被阿古拉一把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那是北辰珠!是我们唯一的护身符!你把它给这些虫子,我们都会死的!”
“让它们吃。”阿古拉的嘴角勾起一抹悲壮的笑,阳光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让它们吃我的记忆,吃到撑死!星轨枢纽的坐标,是我们黠戛斯的秘密,是祖先用鲜血换来的,就算毁掉,也不能给沙灵!”
就在北辰珠碎片完全被虫卵覆盖的瞬间——
“嗡!”
碎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比太阳还要亮,像一颗小太阳落在地上!虫卵像沸腾的水,疯狂地翻滚起来,无数幼虫从卵壳里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扑向碎片,却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被烧成灰烬,发出“滋滋”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股焦糊味。
“轰!”
北辰珠碎片炸开了!不是破碎,是像烟花一样绽放,金色的光芒化作无数细小的箭头,射向西面八方!每个被箭头击中的虫卵都“嘭”地一声爆裂,流出金色的液体——和北辰珠碎片里的液体一模一样,浓稠、温暖,带着淡淡的星芒,像融化的黄金。
虫卵纷纷爆裂,金色的液体在沙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溪,蜿蜒流淌,发出“滋滋”的响,像在腐蚀沙子,所过之处,青灰色的沙地都变成了金黄色,长出细小的青草芽,带着勃勃生机。
阿古拉的身体随着虫卵的爆裂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雾。她的记忆化作无数光片,在金色的液体上飞舞——有她在黠戛斯草原上骑马的画面,风拂过她的发梢,母亲在远处笑着挥手;有母亲教她辨认星轨的画面,手指划过夜空,指出北斗七星的位置;有部落的篝火晚会,族人围着她唱歌跳舞,烤全羊的香味飘满草原;还有星轨枢纽的坐标,像串闪烁的珍珠,在光片中若隐若现,复杂而精密。
“不……”阿依娜看着那些光片,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像饿狼看到了肥肉,但很快被冷笑取代,那笑容冰冷而残酷,像冬日的寒冰。
“傻女人。”她看着爆裂的虫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和几百年后阿依莎的冷笑如出一辙,“你以为这样就能毁掉它们?太天真了。”
她突然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涌出来,滴在金色的液体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在流淌的金色液体,接触到阿依娜的血后,瞬间凝固,变成一颗颗细小的珠子,像被冻结的星子,表面光滑,泛着淡淡的金光。
“每滴液体都会变成新的沙虫。”阿依娜的声音冰冷,像沙漠里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疼,“但用我的血,就能把它们变成‘珠饵’,用来引诱下一个新娘。这才是我们阿依莎家族的使命——不是守护,是收割。你们这些新娘,不过是我们喂养沙灵的养料。”
她捡起一颗凝固的珠子,对着光看,里面似乎有个小小的影子在蠕动,像个被困住的记忆碎片。“你的记忆,很快就会成为沙灵的养料。星轨枢纽?迟早是我们的。谁也拦不住。”
阿古拉的身体己经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死死盯着阿依娜,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像两簇不灭的火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的记忆光片凝聚在一起——
那些光片突然化作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展开有一人高,翅膀上的花纹绚烂夺目,竟然是一把弯刀的图案——象牙柄,银鞘,鞘上刻着朵小小的狼头花,与几百年后阔阔真的蒙古弯刀一模一样,连狼眼的神态都分毫不差!
蝴蝶振翅高飞,冲破虫卵堆的阻碍,飞出沙虫巢穴,朝着东方飞去,金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道不灭的光,将阿依娜惊愕的脸远远抛在身后。
“不!”阿依娜尖叫着,挥刀砍向蝴蝶,却只砍到一片空气,刀刃劈在沙地上,溅起无数沙粒,“给我回来!那是沙灵大人的东西!”
蝴蝶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沙漠的尽头,只留下一道金色的轨迹,像一条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线。
阿古拉的身体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那片被金色液体浸泡过的沙地,渐渐长出些细小的荆棘芽,尖刺上还沾着金色的粉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依娜看着那些荆棘芽,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手里攥着那把沾了她血的弯刀,和几颗凝固的金色珠子,背影决绝,像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公元907年的沙漠,依旧酷热。但在那片被遗忘的沙地上,荆棘芽在悄悄生长,蝴蝶的影子印在沙粒上,像一个永恒的誓言,等待着几百年后的某个新娘,来完成这场未竟的抗争,来接过这把跨越千年的弯刀。
遗忘绿洲的书房里,阔阔真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蒙古弯刀。烛火的光映在刀鞘上,狼头花的纹路清晰可见,与记忆中那只蝴蝶翅膀上的图案,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刻痕都一模一样。
“怎么了?”哈桑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刚才在阿鲁浑的记忆碎片中断后,阔阔真就一首沉默,眼神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手指无意识地着刀柄,指腹蹭过熟悉的纹路。
“我……”阔阔真的声音发颤,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和我弯刀图案一样的蝴蝶。在907年,一个叫阿古拉的黠戛斯公主,她的记忆化作了那只蝴蝶。”
她把刚才闪回的记忆告诉哈桑和阿依莎,包括食忆沙虫的卵,阿古拉的牺牲,阿依娜的背叛,还有那金色的液体和凝固的珠子,以及最后那只蝴蝶。
阿依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听到“阿依娜”这个名字时,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一样,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是我……是我们家族的先祖。”她的声音带着羞耻和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手札里提到过她,说她是‘珠饵’的创造者,是沙灵祭司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家族的耻辱。”
“珠饵?”阔阔真追问,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就是那些凝固的金色珠子?”
“是。”阿依莎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手札里说,珠饵能吸引北辰珠碎片,还能复制接触到的记忆,是追踪守珠人和新娘的利器。帖木儿手里肯定有很多,我们一路被追踪,恐怕就是因为这个。”
哈桑突然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星图,指着上面用朱砂标出的“卵”字,指尖重重地敲了敲:“阿鲁浑的记忆里说,最后一段密码藏在食忆沙虫的卵里。现在看来,他指的可能不是密码本身,而是……像阿古拉那样,把密码藏在记忆里,让虫卵吞噬,再用某种方法提取出来。”
“或者,是让我们用阿古拉的方法。”阔阔真握紧弯刀,眼神变得坚定,像淬了火的钢,“让虫卵吞噬记忆,再用北辰珠炸开它们,毁掉密码,不让帖木儿得到。阿古拉能做到,我也能。”
但她的心里还有个疑问:阿古拉的记忆化作蝴蝶,翅膀是她的弯刀图案,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说,从907年开始,她们的命运就己经被联系在一起?这把弯刀,不仅仅是武器,更是某种传承的象征?
书房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像是有无数只虫在爬,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顺着门缝钻进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哈桑立刻熄灭烛火,弯刀出鞘,发出“噌”的轻响,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是食忆沙虫!”阿依莎的声音带着恐惧,压得极低,“它们孵化了!”
阔阔真握紧北辰珠,掌心的珠子再次发烫,仿佛在呼应着几百年前那场金色的爆炸,呼应着那只蝴蝶的翅膀。她知道,决战的时刻,真的到了。
而那只记忆化作的蝴蝶,仿佛就停在她的弯刀上,翅膀上的狼头花在黑暗中闪烁,像在无声地指引着她,走向那条早己注定的路,走向那场跨越千年的宿命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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