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虫的嘶鸣像钝锯子刮着枯木，在书房里反复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帖木儿的阴影在门口越拉越长，青灰色的光透过门缝渗进来，在金砖上投下扭曲的纹路，像无数条小蛇正从地底钻出来。阔阔真握紧星尘铁弯刀，手腕上的伤口己经麻木，黑血凝固成硬痂，贴在皮肤上又痒又疼，可她连皱眉的功夫都没有——最近的一只沙虫离她只有三步远，口器里的绿黏液正“滴答”往下掉，在地上腐蚀出个冒烟的小坑，砖面发出“滋滋”的哀鸣。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哈桑喘着粗气，弯刀上的绿血顺着刀刃淌成细线，在脚边积成一滩黏糊糊的水洼，“它们在拖时间，等我们力竭，帖木儿就会动手。”他的青灰色鳞片因为紧绷而微微竖起，像层即将炸开的铠甲。
阿依莎蜷缩在书架后，手里还攥着那把捡来的小刀，刀尖对着地面，指节却在发抖。她的目光扫过书架最上层，那里的木板似乎比别处松动些——刚才躲避沙虫扑击时，她的肩膀狠狠撞在上面，隐约听到了“空”的闷响，像撞在了空心木头上。
“那边……好像有问题。”她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蝇，却像根针戳破了紧绷的空气，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
阔阔真和哈桑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哈桑猛地挥刀砍向左侧的沙虫群，银亮的刀光撕开虫阵，绿血溅得满地都是，制造出巨大的动静。阔阔真趁机冲向书架最上层，星尘铁弯刀的象牙柄狠狠撞在那块松动的木板上——
“咔哒！”
木板应声而落，露出个黑黢黢的暗格！
暗格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布面己经褪色发脆，上面孤零零躺着个东西——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
日记的封皮被得发亮，边角卷起如枯叶，上面用蒙古文绣着个小小的“朵”字，针脚细密，是阔阔真祖母孛儿只斤·朵颜的名字！封皮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摸上去带着种陈旧的黏腻感，触目惊心。
“是……是我奶奶的日记！”阔阔真的心脏狂跳，手指颤抖着拿起日记，牛皮封面的质感粗糙而温暖，仿佛还残留着祖母的体温。她能想象出祖母当年藏日记时的样子，或许也是这样，在沙虫环伺的绝境里，拼尽全力留下最后的希望。
帖木儿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戏谑的笑，像毒蛇吐信：“哦？找到宝贝了？是你奶奶藏的逃跑路线，还是她当年向我求饶的书信？”
“闭嘴！”阔阔真厉声喝道，指尖用力翻开日记的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己经发黑，却依旧清晰，是祖母独有的娟秀字体，笔画间带着女子的细腻，又藏着股不易察觉的刚劲：
“至元十六年，秋。忽必烈哥哥把‘血星珠’交给我时，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祥瑞之物。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说这珠子是我们孛儿只斤家族用72代女子的血炼出来的，每一代都要剜出心头血喂它，才能维持它的灵性。哥哥说，现在该让它发挥真正的作用了，可我总觉得后背发凉，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血星珠？！
阔阔真的瞳孔骤然收缩，弯刀差点脱手。原来北辰珠的真名是这个！72代女子的心头血……难怪忽必烈非要找黄金家族的血脉，这珠子根本就是用她们家族的血养出来的怪物！她低头看向胸前的珠子，第三道裂痕里的金色液体仿佛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翻到下一页，纸页边缘己经发脆，轻轻一碰就掉渣：
“至元十七年，春。我终于知道哥哥要做什么了。昨夜我偷听到他和祭司的对话，他们要借血星珠引沙灵出来，用73个新娘的血催熟珠子。等珠子第三次炸裂，就能打开星尘监狱。他说，只要控制了沙灵，整个欧亚大陆都会臣服于蒙古，我们孛儿只斤家族就能永远统治天下。可他忘了，母亲说过，沙灵是饮血为生的恶鬼，它不会臣服于任何人，只会反过来吞噬主人。”
阿依莎凑过来看，手指点在“73个新娘”几个字上，声音发颤：“所以……从一开始，73个星轨新娘就是忽必烈计划好的？他不是要我们的记忆，是要用我们的血喂珠子？我们阿依莎家族帮着抓了几百年新娘，原来只是在帮他养这颗怪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羞耻，耳后的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
“不止。”哈桑的脸色凝重如铁，他用刀背拨开一只靠近的沙虫，“他要用血星珠做媒介，让沙灵认他为主。阿鲁浑发现了这个阴谋，才想毁掉珠子，可惜……”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惋惜己经说明了一切。
阔阔真继续翻页，日记的内容越来越急促，字迹也开始潦草，显然当时的祖母己经陷入极度的恐慌，纸页上甚至能看到几滴晕开的墨迹，像是泪水打湿的：
“至元十八年，冬。哥哥派来的人越来越近了。他们说要带我回大都，‘完成最后的仪式’。我不能回去！这珠子里藏着72代先人的冤魂，我不能让它成为哥哥野心的工具。弘吉剌部的巴特尔说愿意带我走，去沙漠深处，找个忽必烈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他说，就算死，也要死在自由的草原上，而不是黄金牢笼里。”
“至元十九年，夏。沙漠里好热，血星珠在怀里发烫，像揣了块烙铁，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珠而出。巴特尔在圣火坛底下发现了个反向阵眼，是前几代守珠人偷偷建的，能暂时压制沙灵。可破阵需要两个东西：一是养珠人的心头血——也就是我的血；二是72个记忆泪——就是那些被珠子吸走的新娘记忆，要让她们自愿流下‘泪’，才能激活阵眼。母亲说过，记忆泪不是普通的眼泪，是新娘们放下执念的释然，是最纯净的力量。”
记忆泪？
阔阔真突然想起那些琉璃瓶里的雾气。当新娘虚影出现时，雾气里确实漂浮着无数微光，像一颗颗细小的泪滴，当时只当是光影效果，原来那就是记忆泪！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原来阿鲁浑留下的反向阵眼，和祖母日记里的记载完全吻合！
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张简陋的图纸，用朱砂勾勒出圣火坛下的反向阵眼——一个由72个小圆圈环绕的五角星，中心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血星珠置此”。图纸下面还有一行字，墨迹被泪水晕开了些，却依旧能辨认：
“如果我没能毁掉它，希望我的后代能看到。记住，破阵时一定要让血星珠听到72个新娘的心声，她们愿意原谅，愿意安息，记忆泪才会生效。这不是毁灭，是救赎。”
日记的最后一页里，夹着一片干枯的荆棘叶。叶子己经变成深褐色，边缘却依旧锋利，上面用金线绣着个小小的符号——不是阿依莎家族的蛇头星轨，而是一朵绽放的狼头花，花瓣的纹路、狼眼的神态，与阔阔真弯刀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她家族的标记！
“原来……”阔阔真的眼泪掉在荆棘叶上，瞬间枯的叶片吸收，“奶奶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来，所以把破阵的方法藏在这里，等着后代来完成。”这片叶子，或许就是开启反向阵眼的钥匙之一。
阿依莎看着那片荆棘叶，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胎记，突然苦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解脱，也带着自嘲：“我们阿依莎家族守护了几百年的秘密，原来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我祖先帮着忽必烈抓新娘，帮着收集记忆，却不知道那些血和记忆最终是喂给了这颗珠子，帮着他养出个毁灭世界的怪物。”她将手里的小刀扔在地上，“这浑水，我不蹚了。帖木儿也好，忽必烈也罢，谁想利用沙灵，我就跟谁拼命。”
“现在回头还不晚。”哈桑的声音沉稳如石，他挥刀劈开一只扑来的沙虫，绿血溅在书架上，“我们还有机会。72个记忆泪，我们有；养珠人的心头血，阔阔真有。只要能到圣火坛下的反向阵眼，就能阻止他们。”
“阻止我？”帖木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仿佛就在书房梁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你们觉得还有机会去圣火坛吗？”
话音刚落，整个书房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金砖缝隙里涌出大量的沙粒，像细小的瀑布，很快就在地上积成了小山。窗外传来“呜呜”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无数只鬼在哭嚎，连墙壁都在跟着发抖，书架上的卷轴“哗啦”一声全掉了下来。
“是沙暴！”阿依莎扑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如纸，“整个绿洲都被沙暴笼罩了！天是黑的！”
阔阔真也凑到窗边，只见外面的天空己经变成了青灰色，巨大的沙柱在绿洲里疯狂旋转，所过之处，胡杨林被连根拔起，沙丘被夷平，连坚硬的岩石都在沙暴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景象恐怖得像世界末日。
帖木儿的声音从沙暴中传来，带着得意的狂笑，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的好侄女，别躲了！你祖母当年偷走血星珠，害我被忽必烈那个老东西罚在沙漠里守了三十年，天天被沙虫啃噬！这笔账，该你还了！”
他的好侄女？！
阔阔真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帖木儿认识她的祖母？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难怪帖木儿对血星珠如此执着，不仅是为了沙灵，更是为了复仇！
“把血星珠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帖木儿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就在门外，“不然，我就让沙暴把你们活活埋在这里，让你们和那些新娘的记忆一起，永远烂在沙子里，变成沙虫的养料！”
沙粒从门缝里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书房里的沙虫也变得狂躁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三人，口器大张，露出里面细密的尖牙，显然是接到了帖木儿的命令，要同归于尽。
“走！”哈桑当机立断，一把将阔阔真和阿依莎拉到书架后，“暗格后面肯定有通道！你奶奶不会只藏本日记！”
阔阔真立刻反应过来，用星尘铁弯刀撬暗格的后壁。果然，那里的木板一撬就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向下的石阶，还能闻到淡淡的湿气。
“你先下！”哈桑将阿依莎推了进去，又把阔阔真也送了下去，自己则留在最后，挥舞着弯刀抵挡蜂拥而至的沙虫，“快！我随后就到！”
阔阔真在黑暗中向下爬，手指紧紧攥着祖母的日记和那片荆棘叶。日记的纸张被汗水浸湿，却异常坚韧，像祖母的意志。石阶很陡，长满了青苔，脚下不时打滑，可她不敢停——沙暴的咆哮声和帖木儿的狂笑从上面传来，像催命的鼓点，步步紧逼。
但她的心里却不再是恐惧，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祖母的日记，不仅揭示了所有真相，更给了她破局的希望。72个记忆泪，养珠人的心头血，反向阵眼……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帖木儿想要她的血？想要血星珠？
那就来吧。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任何人利用。她要完成祖母未竟的使命，用孛儿只斤家族的血，用73个新娘的意志，彻底终结这场跨越百年的阴谋。
石阶尽头，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像希望的序曲在黑暗中流淌。阔阔真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沙暴声渐渐远去，而前方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等待——那是72个新娘的灵魂，在等着她带去迟来的救赎。
决战的地点，就在圣火坛下。而帖木儿和忽必烈的恩怨，祖母当年的秘密，也终将在那里，一同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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