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60年的沙漠，比73年后的遗忘绿洲更像座活地狱。正午的日头把沙粒烤得发白，踩上去能听见鞋底“滋滋”的融化声，空气里弥漫着股焦糊味，连风都带着火烫的温度，刮在人脸上像被砂纸狠狠打磨。孛儿帖公主勒住缰绳，胯下的黄骠马焦躁地喷着响鼻，前蹄在沙地上反复刨动，踢起的沙粒落在滚烫的岩石上，瞬间就被烫成了白烟。
在她脚边不远处，圣火坛的废墟下，一颗鸽蛋大的珠子正嵌在焦黑的石块中，表面流淌着诡异的红光，像只跳动的血眼，在死寂的沙漠里格外刺眼。
“就是它？”帖木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猎物时压抑的喘息。他那时还不是后来青面獠牙的祭司，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波斯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边，露出里面同样陈旧的亚麻内衣。他的眉眼其实很俊朗，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只是左眼角有道浅浅的疤，像条小蛇盘踞在那里，破坏了整体的柔和。
孛儿帖回头，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把刀和几百年后阔阔真的那把一模一样，都是象牙柄、银鞘，鞘上刻着朵小小的狼头花，只是此刻的狼头花还没被岁月磨平，花瓣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根数。“血星珠。”她的声音冷得像沙漠的夜，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哥忽必烈要用它喂沙灵，你确定要跟我一起毁了它？”
她不信任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沙灵祭司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微笑里藏着毒牙，伤疤里裹着阴谋。”可眼下，她需要帮手，一个熟悉沙漠、懂祭司秘术的帮手，而帖木儿是唯一的选择——三年前，他曾冒死从沙虫嘴里救过她，那道眼角的疤，就是当时被虫尾扫到留下的。
帖木儿催马上前，缰绳在他手里轻轻一抖，动作流畅得像在抚摸情人的发丝。他的手指在血星珠上方几寸处悬空划过，感受着那股灼热的力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什么：“我是沙灵祭司的学徒，比你清楚这珠子的可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它吸了72代孛儿只斤家族的血，忽必烈又抓了那么多新娘，就是想用73个记忆催熟它。等它第三次炸裂，星尘监狱的封印就会松动，到时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角的疤随着挑眉的动作微微扭动，“整个欧亚大陆都会变成沙虫的乐园。”
孛儿帖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漆黑里找出点谎言的痕迹，可看到的只有“真诚”。“我帮你拿到破珠的方法，你帮我盯着忽必烈的人。”她翻身下马，皮靴踩在沙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事成之后，我保你成为波斯最有权势的祭司。”
“成交。”帖木儿举起右手，掌心对着毒辣的太阳，表情虔诚得像个真正的信徒，“我以沙灵的名义发誓，绝不利用这珠子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若违此誓，甘受虫噬之刑。”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像真正的盟友那样行动。孛儿帖带着血星珠，根据母亲留下的手札寻找破珠之法，每天都会在沙地上画出星轨图，计算最佳的破珠时辰；帖木儿则利用祭司学徒的身份，每天清晨出发，打探忽必烈的动向，黄昏时分带着干粮和水回来，偶尔还会给她采几朵沙漠里罕见的小黄花——那种花花期只有一天，却开得极艳，像用鲜血染成的。
“找到了。”在一个月圆之夜，孛儿帖终于在圣火坛的废墟下挖到块黑色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于阗文，边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要用养珠人的心头血，混着72种沙漠毒草的汁液，在北斗七星连成首线时，才能彻底净化珠子里的邪力。”她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划过“心头血”三个字，微微发颤。
帖木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簇突然被点燃的火焰，他凑过去看石碑，呼吸都变得急促，长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沙粒，发出“簌簌”的响：“毒草我认识！沙漠里都有！明天我就去采，保证三天内凑齐72种！”
孛儿帖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那点疑虑渐渐消散。或许，母亲的话也不全对。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例外。她甚至开始想象事成之后的场景——她回弘吉剌部，过安稳的日子；帖木儿成为波斯祭司，守护一方平安，再也没有人会因为血星珠而死。
第二天黄昏，帖木儿背着满满一篓毒草回来，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显然是刚采的。他的脸上沾着沙粒和草汁，笑容却很灿烂，像个完成任务的孩子：“你看，都齐了！每种都标了名字，跟石碑上写的一模一样！”
孛儿帖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流淌着最纯净的、传承了72代的孛儿只斤家族的血。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像开了朵妖艳的花。
“等等！”帖木儿突然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让我来帮你，这样更准些。”
孛儿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一阵剧痛——帖木儿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淬毒的匕首，匕首的柄上刻着蛇头星轨，正深深插在她的后心！毒液顺着伤口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像被墨汁染过。
“你……”她难以置信地回头，血沫从嘴角涌出，溅在帖木儿那张曾经让她产生过信任的脸上。
帖木儿的脸上哪还有半分少年人的纯真？贪婪和疯狂像野草般在他脸上蔓延，眼角的疤因为狞笑而扭曲，变得像条活过来的蛇：“傻公主，你真以为我想毁了它？”他一把夺过血星珠，珠子上沾染的血迹在他掌心发出“滋滋”的响，“我是沙灵祭司的唯一继承人，这珠子能让我成为神！成为统治整个沙漠的神！”
他把血星珠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上面沾染的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你的血真甜……比我喝过的所有新娘的血都甜，不愧是72代养珠人的后裔。”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灰，像被细密的沙子覆盖，指甲也开始变长、变尖，泛着金属的寒光，指缝里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沙粒。
“可惜啊……”帖木儿看着自己沙化的手臂，惋惜地摇摇头，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兴奋，“你的血还不够纯，要等三代，等珠子吸够了你们家族的血，才能完全激活我的沙灵之力。忽必烈那个老东西想利用我，却不知道，我才是最后的赢家！”
孛儿帖的意识渐渐模糊，视线开始旋转，她看着帖木儿手里的血星珠，看着那上面属于自己的血迹，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胸口的血往珠子上抹——不是普通的抹，是用意志在推，将最核心、最滚烫的心头血，一点点挤进珠子的裂痕里！
“后世子孙……”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像刻在石头上的字，穿透了沙漠的风，“用这血破阵……别让沙灵……得逞……”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撞在圣火坛的废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最后看了一眼血星珠，那里的红光中，似乎多了点金色的杂质——是她的心头血，正与珠子里的邪力纠缠、对抗，像一道永不熄灭的光。
帖木儿没在意这点变化，他拿着血星珠，对着夕阳狂笑，笑声在空旷的沙漠里回荡，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飞鸟：“等我成为沙灵之主，第一个就把忽必烈那老东西做成容器！整个欧亚大陆，都会是我的！”
他转身离去，沙化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留下个沙粒组成的脚印。他没发现，血星珠的裂痕里，那点金色的血正在悄悄扩散，像藤蔓一样，缠绕住珠子里沉睡的72个新娘的记忆碎片，一点点融合、生长，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孛儿帖的身体在沙地上渐渐变冷，被夜晚的寒气笼罩。但她的记忆却没有消散，而是化作无数红色的光点，像萤火虫般钻进了血星珠里，与那点金色的心头血融为一体，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血星珠突然微微震动，一颗最大的红色光点从珠子里飞出来，在空中盘旋了三圈，凝聚成一只蝴蝶——血蝴蝶！
它的翅膀是鲜红色的，像用鲜血染成，脉络清晰可见，上面的纹路却在渐渐变化，最终定格成一张脸——
是阔阔真此刻的脸！眉眼、鼻梁、甚至嘴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
血蝴蝶在沙漠上空盘旋了三圈，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振翅高飞，穿过风沙，穿过岁月，朝着73年后的遗忘绿洲飞去，像一个跨越时空的信使，带着祖母的意志，去寻找那个注定要完成使命的孙女。
而留在沙漠里的血星珠，裂痕里的金色血液与红色记忆碎片纠缠得更紧了，像一颗正在孕育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公元1260年的沙漠，依旧酷热。但在这片被背叛和鲜血浸染的沙地上，希望的种子己经埋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照亮所有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圣火坛下的密道里，潮湿的空气带着股铁锈味，水滴从头顶的岩石上落下，“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阔阔真猛地停下脚步，胸口的北辰珠烫得惊人，第三道裂痕里的金色液体像沸腾的岩浆，映出一只血蝴蝶的影子——翅膀上，是她此刻的脸，带着决绝和坚定。
“怎么了？”哈桑从后面赶上来，他的肩膀还在流血，青灰色的鳞片下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滴在石阶上，发出“哒”的轻响。他注意到阔阔真的异样，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阔阔真的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在胸前的北辰珠上，与珠子里的金色液体融为一体：“是我奶奶……1260年，她被帖木儿背叛了……”她的声音哽咽，却努力保持清晰，“他从一开始就是沙灵祭司的继承人，他接近奶奶，帮她寻找破珠之法，全都是假的！他想要的，从来都是血星珠，是能让他成为神的力量！”
她把刚才闪回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告诉哈桑和阿依莎：那场虚伪的结盟，那些看似温情的小黄花，那把淬毒的匕首，还有祖母临死前注入珠子的心头血，以及帖木儿那句“要等三代”的话。
“所以帖木儿要你的血，不仅是为了激活沙灵，也是为了完成他73年前就开始的计划！”阿依莎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利用你们家族三代人的血，彻底激活他的沙灵之力，让自己成为怪物！”
“还有奶奶的心头血。”阔阔真握紧胸前的珠子，突然明白了阿鲁浑和祖母日记里的暗示，“她的血一首在珠子里，和72个新娘的记忆碎片融合，这就是反向阵眼需要的‘养珠人的心头血’和‘72个记忆泪’！奶奶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所以把破阵的关键，藏在了珠子里，藏在了我的血脉里！”
密道前方传来“轰隆”的响声，像是有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檀香和血腥的气息顺着石阶飘下来，带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是反向阵眼！”哈桑的声音带着激动，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握紧了弯刀，“我们到了！”
阔阔真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握紧星尘铁弯刀。血蝴蝶的影子在珠子里闪烁，像奶奶的眼睛，温柔而坚定，仿佛在说“别怕，奶奶在”。
“奶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轻声说，然后加快脚步，朝着密道的尽头走去。石阶上的血迹被她的脚印覆盖，像一条连接过去和未来的路。
那里，帖木儿正在等待，带着他筹谋了73年的野心。
那里，所有的恩怨，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牺牲，都将做个了断。
而血蝴蝶的影子，始终在她胸前闪烁，像一道不灭的光，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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