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阵眼比想象中更像座活着的祭坛。
青灰色的石壁上嵌着72个凹槽,每个槽里都端端正正放着个琉璃瓶,正是从阿依莎箱子里抢回来的那些。元明月的瓶子在最左边,金色雾气里她还在旋转跳舞;阿史那氏的在中间,红色雾气里的火焰烧得正旺;阿依古丽的在最右边,淡紫色雾气里她的弓箭始终对着天空。
中央的高台上刻着五角星阵图,星尖处留着个圆洞,大小正好能放下北辰珠。地面铺着金砖,砖缝里流淌着细细的金色液体,像条蜿蜒的小河,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正是孛儿帖祖母注入珠子的心头血,几百年了,竟然还在流动。
“就是这里。”阔阔真深吸一口气,将祖母的日记平放在石台上。牛皮封面与金砖接触的瞬间,发出“嗡”的轻响,日记上的字迹突然泛起金光,与阵眼的纹路完美重合,像幅活过来的地图。
72个新娘的虚影悬浮在各自的琉璃瓶上方,她们的裙摆拂过石壁,带起细碎的光点。元明月的鬓角还别着北魏的珠花,阿史那氏的靴底沾着沙虫的绿血,她们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忧伤,像一群等待了太久的故人。
“按日记说的做。”阔阔真举起北辰珠,第三道裂痕里的金色液体像沸腾的岩浆,“需要你们的记忆泪。不是悲伤的泪,是放下执念的释然。祖母说,只有这样的泪,才能激活阵眼。”
她的声音刚落,元明月的虚影突然笑了。那笑容不像在驿站时的惊慌,也不像在记忆里的悲愤,是种看透一切的平静。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像颗滚圆的珍珠,慢悠悠地往下掉——
“叮——”
泪珠精准地落入下方的琉璃瓶里,瞬间泛起一层金光,瓶身的细小裂纹都被照亮了,像裹了层蜜糖。元明月的声音带着回响,穿透了几百年的时光:“北魏的繁华,终究是过眼云烟。能为后世姐妹做点什么,也算没白担了‘星轨新娘’这个名头。”
紧接着,阿史那氏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的泪更重,砸在琉璃瓶上发出“咚”的轻响,瓶中红光与金光交织,像团温暖的火。“当年为了部落嫁给素未谋面的可汗,总觉得是牺牲。现在才懂,我们女人的命,从来不是谁的附属品。”
72个新娘,72滴记忆泪,像场盛大的流星雨,接连落入各自的琉璃瓶中。金光层层叠加,在阵眼中央汇聚成一道光柱,首冲穹顶,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石壁上的青苔在金光中舒展,砖缝里的金色液体流得更快了,发出“哗啦啦”的响,像在鼓掌。
就在这时,阿依莎突然“噗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震得周围的琉璃瓶都轻轻摇晃。她看着那些流泪的虚影,又看了看阔阔真胸前的北辰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对不起你们……”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羞耻,“我先祖阿依娜背叛了孛儿帖公主,帮着帖木儿收集记忆,害了这么多姐妹……我阿依莎,是阿依莎家族最后一个守珠人,今天,愿用自己的血赎罪!”
她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划破耳后胎记的位置——那里是阿依莎家族叛徒的标记,也是她们与沙灵祭司签订契约的证明,几百年了,每个家族成员的耳后都有这么颗朱砂痣。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她流出的血不是红色,也不是阿依娜那样的黑色,而是带着淡淡金光,像掺了金沙的熔浆!这血滴落在最近的一个琉璃瓶上(里面是阿依古丽的记忆),竟像水滴融入大海,与里面的记忆泪完美融合!
“嗡!”
琉璃瓶中的金光瞬间暴涨,紫色雾气里的阿依古丽突然放下弓箭,对着阿依莎的方向鞠了一躬。瓶身剧烈震动,却没有裂开,反而变得更加通透,连雾气里的箭羽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阔阔真震惊地看着她,星尘铁弯刀差点从手里滑落,“你的血里有守珠人的净化之力!”
“奶奶说过,我们家族的血,一半是沙灵的奴隶,一半是救赎的钥匙。”阿依莎的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手腕用力,伤口裂得更大,金色的血源源不断地滴向其他琉璃瓶,“只要能赎罪,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死在这里!”
她的血滴落在第二个、第三个……第七十二个琉璃瓶上。每一次融合,瓶中的金光就暴涨一分,新娘虚影的笑容就更清晰一分。元明月的舞姿更舒展了,阿史那氏的火焰更温暖了,72道金光像72条小蛇,在阵眼中央纠缠、盘旋,与地面流淌的心头血相互呼应,整个祭坛开始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巨兽即将苏醒。
“不——!你们这群蠢货!”
一声暴怒的嘶吼从阵眼入口传来,沙粒像瀑布般涌进来,瞬间堆起半人高的沙墙。帖木儿的身影在沙雾中渐渐清晰,他的身体己经完全沙化,青灰色的皮肤像干裂的土地,西肢变得像虫足,关节处露出森白的骸骨,发出“咔咔”的脆响,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个沙坑。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帖木儿的声音像无数沙粒在摩擦,刺耳得让人耳膜生疼,他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张一半是人脸一半是虫壳的脸,眼睛里闪烁着青灰色的光,“等我吞了你的心头血,就能彻底掌控星轨,成为真正的沙灵之主!到时候,别说72个记忆泪,就算720个,也救不了你们!”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像吹气球般暴涨!皮肤撕裂,露出里面巨大的虫身——一只覆盖着骸骨的巨型沙虫!
虫身足有十几丈长,比之前在驿站遇到的任何沙虫都要庞大。背甲上嵌着无数人类的头骨,眼眶黑洞洞的,像是在无声地哀嚎;口器里布满了匕首般的尖牙,牙缝里还挂着破碎的布条和骨头渣;最可怕的是它的腹足,每只足上都长着倒刺,划在金砖上,留下深深的刻痕,发出“滋滋”的响。
这才是他的本体!沙灵祭司与沙虫的结合体!
“快躲开!”哈桑一把将阔阔真和阿依莎拉到身后,弯刀挥舞得像道银盾,青灰色的鳞片瞬间竖起,在金光中泛着冷光,形成一层坚硬的铠甲,“这是沙灵祭司的最终形态,以自身血肉融合沙虫之力!”
巨型沙虫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团墨绿色的沙雾。雾气弥漫开来,像块巨大的毯子,所过之处,金砖都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像在煮什么东西。
几个跟进来的商队护卫没来得及躲闪,不小心吸入了沙雾,突然捂着头惨叫起来。他们的眼神变得迷茫,瞳孔涣散,像丢了魂的木偶:“我是谁?我在哪?”其中一个护卫突然拔出刀,对着同伴砍去,嘴里胡乱喊着“别抢我的水!这是我的!”另一个则蹲在地上,双手插进沙里,哭喊着“娘,我要回家……”
“是食忆沙雾!”阿依莎尖叫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包避虫粉,用力撒向空中,“快屏住呼吸!被碰到会失忆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白色的粉末在空气中弥漫,暂时阻挡了沙雾的蔓延。但巨型沙虫己经冲了过来,巨大的虫身撞在石壁上,“轰隆”一声巨响,碎石飞溅,最边缘的几个琉璃瓶摇摇欲坠,瓶中的雾气剧烈翻滚,像是在害怕。
“保护瓶子!”阔阔真大喊着,冲过去扶住最边缘的阿依古丽的瓶子。指尖刚碰到瓶身,就感觉到一股暖流涌来,仿佛阿依古丽在对她说“别怕”。
就在这时,她胸前的北辰珠突然挣脱掌心,像颗被点燃的流星,拖着长长的金色尾焰,朝着巨型沙虫飞去!
珠子在虫口处停住,离那些锋利的尖牙只有寸许。珠面突然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映出一张清晰的脸——
是孛儿帖祖母!
她穿着蒙古袍,眼神坚定如铁,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声音清晰地从珠中传出,带着跨越时空的力量,像母亲的手轻轻拍在阔阔真的心上:“孙女,该让它尝尝养珠人的血了。”
北辰珠的第三道裂痕,在这一刻,彻底炸开!
金色的液体像喷泉般涌出,却没有流向沙虫,而是朝着72个琉璃瓶飞去,在空中划出72道金色的弧线,与里面的记忆泪和阿依莎的赎罪血融为一体!
“不!我的沙灵之力!”帖木儿发出痛苦的嘶吼,巨型沙虫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背甲上的头骨纷纷掉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虫肉。那些肉像被强酸腐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变成腥臭的绿水,“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血能克制我?!我们不是盟友吗?你奶奶答应过要帮我成为祭司的!”
阔阔真看着珠中祖母的脸,突然明白了最后的破阵之法。她拔出星尘铁弯刀,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动着73代养珠人的心脏,流淌着比北辰珠更滚烫的血。
“因为,这是73代养珠人,留给沙灵的镇魂曲!”
她将滚烫的心头血朝着北辰珠的方向抹去,鲜血滴在金砖上,立刻与流淌的金色液体汇合,顺着纹路流向阵眼中央的五角星。
金色的液体、红色的记忆泪、带着金光的赎罪血,还有阔阔真的心头血,在阵眼中央汇聚成一个巨大的五角星,发出刺眼的光芒,像个小型的太阳,将巨型沙虫完全笼罩!
“啊——!”
帖木儿的嘶吼声越来越弱,虫身的骸骨在金光中渐渐融化,露出里面青灰色的虫肉。那些肉像被投入熔炉,一点点化为沙粒,连带着他的意识,都在金光中被撕碎、净化。
“我不甘心——!忽必烈!你骗了我——!”
这是帖木儿最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悔恨。随后,他的整个身体便被金光彻底吞噬,连一丝沙粒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沙暴渐渐平息,阵眼恢复了平静。只有72个琉璃瓶还在散发着柔和的金光,里面的记忆泪像一颗颗星星,美丽而宁静。新娘们的虚影在瓶中微笑,然后渐渐淡去,化作点点星光,融入金光中,彻底消散了。
阔阔真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那里的血己经止住,留下道细小的疤痕,像朵绽放的狼头花。北辰珠的碎片散落在金砖上,闪烁着最后的光芒,然后渐渐失去光泽,变成普通的石头,风一吹,就碎成了粉末。
“结束了?”阿依莎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她摸了摸耳后的伤口,那里己经结痂,朱砂痣消失了,只留下个淡淡的浅色印记。
“结束了。”阔阔真点头,看着空荡荡的凹槽,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温暖。那些在记忆里鲜活的新娘,终于得到了安息。
哈桑走到她身边,递过块干净的麻布:“该包扎了。你的血快流干了。”他的肩膀也在流血,青灰色的鳞片掉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的新肉。
阔阔真接过麻布,笨拙地缠在胸口。她看着阵眼中央渐渐熄灭的五角星,突然明白,所谓的救赎,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斗。是祖母的牺牲,是72个新娘的执念,是阿依莎的赎罪,也是她的勇气,共同完成了这场跨越百年的使命。
沙漠的风从入口吹进来,带着清新的气息,不再是之前的燥热和腥臭。远处隐约传来驼铃声,清脆而欢快,是幸存的商队在呼唤他们。
“我们该回家了。”阔阔真说,声音里带着释然。回家,回大都也好,回弘吉剌部也好,总之,是离开这片埋葬了太多秘密和牺牲的沙漠。
阿依莎点点头,看着那些空荡荡的凹槽:“这些琉璃瓶,该让她们真正安息了。”她拿起一个瓶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用脚碾碎。清脆的响声在阵眼里回荡,像句温柔的告别。
三人走出反向阵眼,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明亮。遗忘绿洲的沙粒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无数颗细小的钻石。远处的胡杨林绿得发亮,几只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唱歌,一切都在告诉他们——
噩梦结束了。
属于星轨新娘的故事,终于画上了句号。但那些关于勇气、牺牲和救赎的记忆,会像沙漠里的星辰,永远闪耀,照亮后来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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