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波斯城门下戛然而止,铜铃撞击的脆响被巨大的拱门吞掉,只剩下沉闷的余韵,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阔阔真勒住缰绳,掌心的北辰珠碎片突然发烫,三道裂痕里的金光隐隐流动,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眼前的城门与记忆中任何一座蒙古城池都不同——巨大的拱门由青灰色岩石砌成,高得能容下两匹骆驼并排走过,门楣上雕刻着缠绕的葡萄藤,藤蔓间嵌着彩色琉璃,阳光透过琉璃洒下,在沙地上投出斑斓的光斑,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又像记忆银河里的碎光。
空气里弥漫着安息香和烤饼的味道,混着骆驼的臊气,与沙漠的干燥截然不同。城门下的守卫穿着波斯式的束腰长袍,腰间挂着弯刀,刀柄上镶嵌着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贼光。他们的眼神警惕地扫过商队,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检查!”守卫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像含着石子说话,每一个字都磕磕绊绊。他的目光掠过哈桑的青灰色鳞片时,眉头皱了皱,却没多问——显然在波斯这种多民族混居的地方,见惯了西域的奇人异事。
商队的人依次上前,出示通关文牒。轮到阔阔真时,守卫的目光突然定在她胸前的北辰珠碎片上。那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用红绳系着,贴在衣襟内侧,本不该如此显眼。可此刻,它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三道裂痕像条小蛇,蜿蜒在珠面上,仿佛活了过来。
守卫突然冷笑一声,露出泛黄的牙齿,牙缝里还塞着芝麻饼的碎屑:“海合都大人等着验‘聘礼’呢。”
聘礼?
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海合都——忽必烈的侄子,波斯伊尔汗国的现任统治者,以残暴和贪婪闻名。史书上说他沉迷酒色,曾用金币铺地招待宾客,却对反抗者毫不留情,动不动就用“虫噬之刑”。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还把北辰珠称为“聘礼”?难道忽必烈早就给她安排好了“归宿”?
“什么聘礼?”哈桑上前一步,青灰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层坚硬的铠甲。他刻意挡在阔阔真身前,声音低沉而有威慑力,“我们是来做丝绸生意的,从大都来,要去圣火坛附近的集市。”
守卫斜睨了他一眼,显然没把这个“异族”放在眼里。他的目光越过哈桑,重新落回阔阔真身上,像在打量一件货物:“不该问的别问。进去吧,自然有人带这位蒙古姑娘去见海合都大人。”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可那眼神却像钩子,死死盯着阔阔真的胸口,恨不得把北辰珠碎片抠出来。
商队缓缓进入城门,阔阔真忍不住回头看向城门内侧的壁画。
那壁画占据了整面墙,足有十丈高,用波斯蓝和金色绘制着72位女子的画像——正是72位星轨新娘!她们的姿态各不相同,却都眼神坚定,仿佛在凝视着穿越时空的后来者。
解忧公主的画像旁题着“汉·乌孙”,她穿着曲裾深衣,站在烽火台上,望着东方,鬓角的白发在风中飘动,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星轨石;元明月的画像旁题着“魏·洛阳”,她穿着北魏朝服,在祭坛上点燃火把,火焰映红了她的脸,嘴角带着释然的笑;于阗公主的画像旁题着“于阗·圣山”,她跪在沙漠里,将弯刀埋进沙下,动作虔诚得像在朝圣……
而在壁画的最右端,留着一个空白的位置,像块被剜掉的伤疤。旁边用波斯文和蒙古文写着一行字:
“蒙古·阔阔真”
她的位置,早就被预留好了。
“看壁画角落。”哈桑突然拽了拽阔阔真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个卖地毯的商人,和大都集市上的一模一样!”
阔阔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壁画右下角的集市场景里,一个裹着棕色头巾的商人正蹲在地毯旁,手里拿着纺锤,似乎在计算价格。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头巾的一角垂在胸前,甚至连腰间挂着的铜铃,都与三年前在大都集市上卖给她星轨图残片的那个商人分毫不差!
那个商人说过:“等你到了波斯,自然会明白。”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来波斯,早就知道星轨新娘的宿命!甚至可能……他就是这一切的推动者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儿?”阿依莎也看到了,声音发颤,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阿吉,“我奶奶的手札里提过,这城门壁画是五十年前伊尔汗国开国时画的!”
五十年前的壁画,画着三年前在大都见过的人——这绝不是巧合。忽必烈的手,早就伸到了波斯,伸到了圣火坛,甚至可能……伸到了星轨新娘的传承里,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别声张。”阔阔真按住腰间的弯刀,狼头花的刀柄传来熟悉的温度,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他既然在壁画上,就一定有留下线索的办法。我们先按兵不动。”
话音刚落,一队穿着红色宫装的侍女突然从城门内侧的阴影里走出来。她们的步伐整齐划一,裙摆扫过石板路,发出“沙沙”的响,像一群沉默的蛇。为首的侍女身材高挑,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淬了冰的墨石,没有一丝温度。
“哪位是阔阔真公主?”她的汉语异常标准,咬字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在宣读圣旨,“海合都大人有请。”
商队的领队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波斯人,连忙上前弓腰行礼:“大人,我们是从大都来的商队,这位姑娘是……”
“不必多言。”红衣侍女打断他,语气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她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商队成员,最终定格在阔阔真身上,“公主,请随我们走。其他人,按规矩登记入市。”
这是要强行把她与商队分离!
阔阔真的手指在弯刀柄上收紧,指尖传来象牙的温润。她看向哈桑,用眼神询问“要不要反抗”。哈桑微微摇头,青灰色的鳞片下肌肉紧绷——这里是波斯,是海合都的地盘,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阿依莎却突然上前一步,趁着侍女不注意,悄悄塞给阔阔真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是用荆棘木做的,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尖刺,刻着一朵狼头花,与阔阔真的弯刀图案一模一样:“圣火坛的祭司里有守珠人余部,是我奶奶当年偷偷联络的人。见牌如见人,他们会帮你找到你母亲。”
阔阔真握紧木牌,指尖被尖刺扎得生疼,却感觉不到痛——这疼痛让她清醒,让她知道这不是梦。阿依莎的眼神坚定,像在说“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你”。
“多谢。”她低声说,正想把木牌藏进袖中,红衣侍女突然抬脚,精准地踩在她的手背上!
“咔嚓!”
荆棘木牌被踩得粉碎,木屑扎进阔阔真的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在青灰色的石板上,像朵小小的花。
“公主还是少和叛党来往。”红衣侍女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面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嘲讽,“海合都大人最讨厌别人背着他搞小动作。尤其是……拿着这种破木牌的人。”
她抬起脚,示意身后的侍女:“带公主上车。”
两个侍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阔阔真的胳膊,她们的手指纤细,力道却大得像铁钳,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阔阔真回头看向哈桑和阿依莎,看到哈桑握紧了弯刀,指节泛白,青灰色的鳞片己经竖起,像随时准备战斗;阿依莎抱着阿吉,眼神里满是担忧,却只能对她无声地摇头——不能冲动,冲动就输了。
她被押着走向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是用黑色檀木做的,车轮上包着铜皮,碾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像敲在心上的鼓点。车帘是用金线绣的波斯花纹,描绘着狩猎的场景,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就在侍女要掀开帘子的瞬间,阔阔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
那个壁画上的地毯商人,竟然真的站在那里!
他依旧裹着棕色的头巾,手里拿着纺锤,面前铺着块蓝色的地毯,上面织着星轨图案,与圣火坛的反向阵眼一模一样。他仿佛刚从壁画里走出来,连阳光照在他身上的角度都与壁画里分毫不差。
察觉到阔阔真的目光,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纺锤在地上轻轻敲了七下,然后对着她比了个“7”的手势——拇指、食指和中指张开,形成一个简单的数字,指尖还沾着蓝色的染料。
7?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圣火坛有七层!阿鲁浑说过,每层都有不同的守护者,第一层是沙虫,第二层是记忆迷宫,……第七层是星轨核心所在,也是她母亲可能在的地方!
他是在告诉她,目标在第七层?还是在提醒她,第七层有危险?
“公主,请上车。”红衣侍女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猛地将她推入车厢。
车帘“唰”地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景象。阔阔真跌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掌心的木屑还在刺痛,北辰珠碎片烫得惊人,仿佛要烧穿她的衣襟。
她知道,从踏入波斯城门的那一刻起,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海合都的“聘礼”、壁画上的预留位置、五十年前就存在的“熟人”、阿依莎的荆棘木牌、“7”的手势……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在她脑海里碰撞、旋转,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忽必烈不仅想要沙灵的力量,更想掌控所有星轨新娘的传承,而波斯,就是他布下的最后一个局。
而她的母亲,就在这阴谋的中心,在圣火坛的某个角落,等着她。或许是敌人,或许是盟友,或许……早己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单调而沉闷。阔阔真闭上眼睛,指尖在掌心的伤口上轻轻,感受着那份刺痛——这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母亲,必须揭开所有的秘密。
因为她是第73个星轨新娘,是壁画上那个预留位置的主人,是这场跨越千年的使命,最后的守护者。
车窗外,波斯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车帘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可那光芒里,却藏着无数双眼睛,无数个陷阱,像一张温柔的网,等着将她吞噬。
而街角的地毯商人,早己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块织着星轨图案的蓝色地毯,在风中微微颤动,像在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三卷 第一章 完)
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7KA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