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洞房的镜子还在晃。
西面青铜镜反射着烛火，将海合都手背上的烫痕照得格外狰狞。燎泡破了，露出底下红肉，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被沙灵的雾气浸染过，连渗出的血珠都带着淡淡的灰。阔阔真捏着药瓶的手指泛白，瓶里的膏体是海合都让人拿来的“特效药”，青灰色的，气味像腐烂的甘草，闻着就让人头晕。
“轻点。”海合都靠在软榻上，白袍敞开半边，露出精瘦的胸膛，上面布满了细碎的疤痕——有的像刀伤，有的像虫咬，纵横交错，像幅丑陋的地图。他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慵懒，仿佛让阔阔真上药是天大的恩赐，“这伤可是拜你的珠子所赐，要是留了疤，我就让人把你脸上划三道口子，陪我。”
阔阔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个血印。她脸上却挤出温顺的笑，眼角弯得像月牙：“陛下说笑了，这药膏是波斯名医配的，保证不留疤。”她用银签挑出一点膏体，动作慢得像在绣花，指尖故意“不小心”蹭过烫痕边缘。
海合都的皮肤猛地抽搐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你故意的？”
“不敢。”阔阔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冷光，银签悬在半空，“只是想起三年前在大都集市，也见过有人被珠子烫伤，症状和陛下一模一样。那人疼得满地打滚，说是什么‘星轨反噬’。”
她在赌。赌海合都知道那个商人，赌他和三年前的事有关，赌他的贪婪会让他上钩。
海合都果然上钩，挑眉道：“哦？你也见过那老东西？”他的手指在软榻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急促，像在计算什么。
“老东西？”阔阔真故作惊讶，银签停在半空，“陛下认识他？他说自己是波斯来的地毯商人，留着络腮胡，总爱用纺锤敲地毯。手里有能治百病的珠子，好多人围着买呢，我还差点被骗了。”
“治百病？”海合都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唾沫星子溅到地毯上，“他那是骗傻子的。三年前他确实来过大都，穿得像个乞丐，却拿着忽必烈的令牌，说有密令要传。”
他顿了顿，突然凑近阔阔真，青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密令说，让我盯着阿鲁浑，看他是不是真的在‘炼药’。”
炼药？阔阔真的心脏狂跳，像被重锤砸中。她强装镇定，银签继续涂抹药膏：“什么药？珍贵的药材吗？”
“用新娘血炼的药。”海合都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后颈，那里的蛇形印记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鳞片仿佛在动，“忽必烈说，阿鲁浑手里有星轨秘方，能把沙灵的力量炼成丹药，吃了就能长生不老，还能操控沙虫。他让我盯着，要是阿鲁浑不肯炼……”
他没再说下去，但嘴角勾起的残忍笑容己经说明了一切——要是不肯，就除掉他。
原来阿鲁浑的死，真的和忽必烈有关！海合都只是个执行者！那镜中阿鲁浑的勒痕，难道是海合都亲手所为？
阔阔真正想追问“商人后来去哪了”，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砰！”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惊得烛火剧烈摇晃，镜中的人影也跟着扭曲、变形，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海合都！你这个凶手！”
合赞闯了进来，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块蓝色的地毯碎片。碎片边缘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像头被激怒的狼，首冲向软榻上的海合都：“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东西？！”
海合都猛地坐起，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青灰色的蛇形印记在后颈突突跳动：“合赞？你敢闯我的洞房？活腻了？”
“洞房？”合赞将地毯碎片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冒起青烟，在黑曜石地板上腐蚀出一个小坑，“这上面有沙灵毒！哥当年就是中了这个，才会浑身无力，被你轻易勒死！你以为把他书房里的地毯都烧了，就能销毁证据？我在灰烬里找到的这个！”
沙灵毒？阔阔真的目光落在那块碎片上。蓝色的绒线，星轨图案，边缘的磨损……和城门壁画上商人卖的地毯一模一样！那个商人，果然和沙灵有关！
海合都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甚至爆发出一阵大笑，震得镜子嗡嗡作响：“弟弟，你疯了？阿鲁浑是父亲，我杀他干什么？再说，这地毯波斯到处都是，你凭什么说是我的？”
“就凭这个！”合赞突然转向阔阔真，快步走到她面前，趁海合都没注意，飞快地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带着灼热的气息，“我知道你要去圣火坛。第7层的钥匙在我母亲的梳妆盒里，银质的，刻着杏花。但你得帮我拿到海合都的血——他的血能解星图封印，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沙灵的傀儡！”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眼神却异常清醒，像在进行一场危险的交易。睫毛上还沾着灰尘，显然是刚从某个地方狼狈地赶来。
阔阔真的心跳漏了一拍。合作？和阿鲁浑的儿子合作？可北辰珠映出的画面怎么解释？他给阿鲁浑下毒是事实！这个人，比海合都更危险，像把没开刃的刀，随时可能伤到自己。
“你们当我瞎吗？”
海合都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像指甲划过玻璃。他猛地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那里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像朵小小的杏花，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与合赞母亲画像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母亲的胎记？”合赞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刀刃“哐当”一声撞在镜面上，“你……你怎么会有？母亲说这胎记只有我有！”
“我为什么不能有？”海合都慢条斯理地系上衣襟，眼神玩味地看着合赞，像猫戏老鼠，“别忘了，我们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弟弟。只是你从小跟着阿鲁浑，被他灌了太多迷魂汤，忘了罢了。母亲临终前，可是把血契交给了我，她说我才是能掌控沙灵的人。”
同一个母亲？！
阔阔真和合赞都愣住了。这怎么可能？海合都残暴嗜血，合赞虽然阴郁，却带着书卷气，两人的性格、外貌都差得太远，怎么看都不像亲兄弟。
就在这时，阔阔真胸前的北辰珠突然挣脱红绳，像被无形的力场牵引着，“嗖”地飞向合赞！
合赞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珠子在他掌心炸开一团银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像个小小的太阳，将他的脸照得惨白。
光芒中，映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合赞正站在阿鲁浑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个小瓷瓶，瓶身是青灰色的，与海合都的药瓶同款。他的手在抖，正将里面的黑色液体倒进阿鲁浑的酒杯。阿鲁浑背对着他，正在看星图，花白的头发垂在肩上，完全没察觉身后的动静……
“不……不是我！”合赞猛地扔掉珠子，像被烫到一样，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撞在一面铜镜上，镜面“咔嚓”一声裂开，“这是假的！是幻术！是海合都用沙灵力量弄出来的假象！”
银辉散去，北辰珠掉在地上，滚到阔阔真脚边。珠面的裂痕里，隐约能看到阿鲁浑痛苦的脸。
海合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合赞，又看看地上的珠子，突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原来是你！是你给阿鲁浑下的药！我说他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勒死！你这个白眼狼，他白养你这么多年！”
“不是我！”合赞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的影子在碎裂的铜镜里扭曲、放大，像个狰狞的鬼，“那药是安神的！阿鲁浑那段时间总失眠，我给他配的！是海合都换了我的药！他早就想杀阿鲁浑了，我亲眼看到他和那个地毯商人见面！”
地毯商人！
阔阔真的心猛地一揪，弯腰捡起北辰珠，指尖冰凉。她终于明白阿鲁浑为什么说“别信任何人”。这对兄弟，一个是明面上的凶手，一个是背后捅刀的毒蛇。而那个大都集市的商人，那个留下预言的“熟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还是说，他是第三方势力，在坐山观虎斗？
洞房里的镜子映出三张各怀鬼胎的脸，烛火在镜中明明灭灭，像在嘲笑这场荒诞的闹剧。合赞的愤怒，海合都的得意，阔阔真的冷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三人牢牢困在中央。
“够了。”阔阔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两人的争吵，“谁杀了阿鲁浑，去圣火坛问他本人不就行了？”
海合都和合赞同时看向她，眼神各异。
阔阔真举起北辰珠，珠面的裂痕在烛火下泛着金光：“阿鲁浑大人的意识还在珠子里，圣火坛7层有星轨核心，能让他显形。到时候，谁是凶手，一问便知。”
她在赌。赌他们都想知道真相（或者说，都想在真相面前扳倒对方），赌他们会为了这个目的，暂时放下恩怨，带她去圣火坛。
海合都眯起眼睛，青灰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算计的光：“你想耍什么花样？”
“不敢。”阔阔真将珠子握紧，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我只想知道，阿鲁浑大人为什么要给我这颗珠子。也想知道，陛下说的‘新娘血炼药’，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我也是‘新娘’之一。”
她故意加重“新娘”两个字，目光扫过两人的脸，像在提醒他们，她的价值不止于此。
合赞立刻接话：“好！就去圣火坛！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冒牌货敢不敢去！”
海合都盯着阔阔真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手背上的烫痕在药膏的作用下，竟然开始结痂，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可以。但我有条件——在那之前，你得跟着我，寸步不离。”他的目光像钩子，死死盯着她的胸口，“包括晚上。”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也是试探。
阔阔真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脸上却露出温顺的笑：“全凭陛下吩咐。”
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海合都的贪婪，合赞的偏执，北辰珠的秘密，商人的身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圣火坛，像无数条蛇，钻进那个燃烧的祭坛。
而她，必须在蛇咬到自己之前，找到解药。
圣火坛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一共七下，沉闷而悠长，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哀悼。
阔阔真的目光落在墙上的铜镜上，镜中的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眼神却冷得像冰。她知道，从踏入波斯城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在蒙古草原上骑马的少女了。她是第73个星轨新娘，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也是……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
但她不会任人摆布。
就像阿鲁浑说的，星轨的密码，是守护。她要守护的，不仅是72个新娘的记忆，还有自己的命，和母亲的真相。
合赞还在和海合都争吵，互相指责，声音越来越大，震得镜子上的裂痕又多了几道。阔阔真悄悄退后一步，靠近殿门的方向。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象牙柄的狼头花硌得手心发疼，却让她无比清醒。
只要时机一到，她就会拔刀。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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