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王宫的地下密室,比墓穴更像墓穴。
合赞的指尖划过星图边缘的青铜锁扣,铁锈在指甲缝里留下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这间密室藏在他书房的壁炉后面,入口是块伪装成砖石的铁板,只有顺时针转动第七块松动的砖石才能打开——这是阿鲁浑教他的,那年他才八岁,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蜜饼,饼渣掉在通往密室的石阶上,引来一群蚂蚁。
“记住,合赞,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死得越快。”阿鲁浑的声音仿佛还在石缝里回荡,带着烟草和羊皮纸的味道,混着地下密室特有的潮湿霉味,“尤其是关于星轨和沙灵的秘密,能闭嘴的时候,就别开口。”
星图铺在整块黑曜石上,长宽各三丈,用金线和银线绣在深蓝色的丝绒上,针脚细密得像蜘蛛吐丝,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光。图上标着72个红点,像72滴凝固的血,每个点旁边都用波斯文写着地名和年份——
解忧公主的红点在乌孙故地,标着“前101年”,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烽火台;
元明月的在北魏平城,标着“493年”,旁边是座祭坛;
于阗公主的在塔克拉玛干边缘,标着“648年”,旁边是把弯刀;
……
72个星轨新娘的死亡地,精确得像用尺量过,连经纬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与波斯皇家档案馆里的记载分毫不差。
合赞的拇指按在“于阗·648年”那个红点上,指腹传来丝绒的粗糙。他知道于阗公主的故事——阿鲁浑的书房里藏着她的羊皮日记,最后一页画着圣火坛的剖面图,第七层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狼头花,和他腰间玉佩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日记里说:“第73个妹妹,若你看到这页,记住,狼头花盛开的地方,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吱呀——”
天窗的木板突然被风吹开条缝,月光像把银刀,斜斜地劈在星图中央,将那块深蓝色的丝绒照得泛着幽光。合赞猛地抬头,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这是他的习惯,阿鲁浑教他的,在波斯王宫,连影子都可能是海合都派来的眼线,连墙壁都可能长着耳朵。
但钻进来的不是刺客,是半块北辰珠碎片。
它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天窗的缝隙里飘进来,在空中打着旋,银辉洒在星图上,将那些红点照得微微发亮。碎片在星图上方盘旋两圈,像在确认位置,最终“啪”地落在标着“圣火坛”的位置。碎片的边缘与星图上的金线完美契合,像钥匙插进了锁孔,严丝合缝。
珠面突然亮起,映出一行淡金色的字,是星轨文:
“阿鲁浑·圣火坛7层”
合赞的呼吸漏了半拍,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这是阿鲁浑的笔迹!他认得,父亲(他更愿意叫他阿鲁浑,那个男人教他骑马、教他看星图,却从未让他喊过“父亲”)写星轨文时,尾钩总是比别人长半分,像狼的獠牙。圣火坛7层……阿鲁浑在那里?还是说,他的尸体在那里?
三天前,海合都派人送来阿鲁浑的“遗物”——一件染血的波斯锦袍,领口有明显的勒痕,紫黑色的,像条狰狞的蛇。海合都的使者笑得像只偷鸡的狐狸,嘴角的痣随着说话的动作抖动:“合赞王子,老大人是‘意外’窒息,陛下很伤心,特意让小的把这件袍子送来,留个念想。”
意外?合赞当时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碎片嵌进掌心,血珠滴在锦袍的勒痕上,像在给那道紫黑色的印记上色。他比谁都清楚,阿鲁浑的脖子比骆驼还粗,喝醉酒能徒手掐死一头狼,怎么可能“意外”窒息?
北辰珠碎片的光芒越来越亮,将合赞的影子投在星图上,像个扭曲的巨人。他突然想起阿鲁浑失踪前的那个晚上,曾把他叫到书房,塞给他一块温热的东西——正是这半块北辰珠。当时珠子还没有裂痕,是完整的,被阿鲁浑用波斯锦缎包着,像件稀世珍宝。
“拿着它,合赞。”阿鲁浑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红,像是没睡好,又像是哭过,“如果我没回来,就去圣火坛7层。记住,别信海合都,更别信……忽必烈。那老东西的笑容里,藏着比沙虫还毒的牙。”
当时他没懂,只觉得阿鲁浑的话很奇怪——忽必烈是伊尔汗国的宗主,是他们的“爷爷”,怎么会不能信?现在懂了,却宁愿永远不懂。
就在这时,星图上的72个红点突然同时发热,烫得黑曜石都在微微发颤,连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合赞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那半块北辰珠正在星图上缓缓移动,像在寻找什么。它飘过“乌孙·前101年”,飘过“平城·493年”,最终停在标着“波斯·330年”的那个红点上。
米特拉公主的死亡地。
330年,波斯公主米特拉嫁贵霜王,新婚夜失踪,贵霜王对外宣称她“触怒神明,化为沙粒”。阿鲁浑的密档里却记载着另一个版本——她带着北辰珠闯入圣火坛,从此杳无音讯,有人说她死在了里面,有人说她成为了圣火坛的一部分。
“咔哒。”
北辰珠碎片与“波斯·330年”的红点完美重合,像两块拼图终于对上。珠面的金光突然暴涨,在星图上投下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波斯嫁衣的女子,正举着青铜钥匙,对着圣火坛的第七层门锁。她的侧脸在光中若隐若现,鼻梁高挺,像极了波斯波利斯壁画上的米特拉。
是米特拉!
合赞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见过米特拉的画像,在波斯波利斯的王室陵墓里,她的项链上挂着半块北辰珠,与他手里的这半块一模一样,连珠子上的天然纹路都分毫不差。难道……米特拉当年没有死?她的记忆被北辰珠保存了下来?
没等他细想,天窗的缝隙里突然灌进一阵风,带着沙漠的燥热,吹得火把的火苗剧烈晃动。北辰珠碎片像被风吹动的叶子,突然从星图上飘起,在空中转了个圈,最终拼出完整的一句话:
“阿鲁浑·圣火坛7层·血契”
血契?
合赞的目光落在密室角落的铁盒上。那是他昨天从阿鲁浑的遗物里找到的,盒子是用玄铁做的,上了三把锁,钥匙被阿鲁浑融成了三个银戒指,分别戴在他、海合都,还有……忽必烈派来的使者手上。盒子很沉,摇起来里面有纸张摩擦的声音,他一首没敢打开,怕里面藏着他承受不起的秘密。
他咬咬牙,突然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划开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星图上,像条红色的小蛇,缓缓爬向那72个红点。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血液接触到红点的瞬间,红点突然“活”了过来!金线和银线组成的星轨纹路开始发光,72个红点顺着纹路蔓延、连接,像电流穿过导线,最终在星图中央组成一个巨大的轮廓——
青灰色的蛇形,鳞片清晰可见,蛇头对着圣火坛的方向,蛇尾缠绕着波斯王宫,与海合都后颈的沙灵印记一模一样!连鳞片的数量、蛇眼的形状都分毫不差!
合赞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如此……72个星轨新娘的死亡,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沙灵在“绘图”!她们的血,是画这张蛇形图的颜料!而圣火坛,就是蛇的七寸!忽必烈和海合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他们利用星轨新娘的血,喂养这只“沙灵之蛇”,等着它彻底成型的那一天!
血液还在蔓延,蛇形轮廓的眼睛位置,正好是“圣火坛7层”那个标记。那里的金线突然凸起,像活过来的蛇信,在黑曜石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星图里钻出来。
“阿鲁浑……父亲……”合赞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一首以为阿鲁浑在研究星轨新娘,是为了破解沙灵的秘密,保护波斯,却没想到,他早就知道这背后的阴谋,甚至可能……参与其中,否则怎么会有这张精确到可怕的星图?
就在这时,星图边缘的一个暗格突然“啪”地弹开,露出一封卷起的羊皮纸。
是阿鲁浑的亲笔信!
合赞颤抖着展开,墨迹己经发暗,却依旧能看清那遒劲的笔迹,带着阿鲁浑特有的、力透纸背的决绝:
“合赞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己不在人世。别信海合都的鬼话,我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更与他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忽必烈那老狐狸,早就想借沙灵之手掌控伊尔汗国了。
他逼婚阔阔真,要的根本不是北辰珠,是你母亲留下的‘血契’——那份用她心头血写的契约,能暂时压制沙灵的意识,让影子(你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些‘影子’)完全听从指令。海合都想做第二个忽必烈,用沙灵的力量统治欧亚,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他后颈的印记了。
圣火坛7层的星轨核心,需要北辰珠和血契同时激活,才能彻底消灭蛇形印记。但记住,激活的人,会与核心同归于尽,这是星轨之主留下的反噬,谁也逃不掉。
别来找我,去找阔阔真。她是第73个,也是唯一能骗过影子的人,她的血里有忽必烈想要的东西,也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信末的火纹印章,你认得——那是忽必烈的令牌纹路,也是你母亲的家族徽记。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阿鲁浑 绝笔”
火纹印章……合赞的手指抚过信末那个红色的印记,心脏像被冰水浇透。这个印章,他的玉佩上有,阿鲁浑的书房封印上有,甚至……忽必烈派来的使者腰间的令牌上,也有!母亲的家族,竟然与忽必烈有关?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她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紧紧攥着块染血的丝帕,上面就绣着这个火纹印章。“合赞,记住,我们欠忽必烈的,总要还……”她的话没说完,血就从嘴角涌了出来,染红了那块丝帕,也染红了合赞的记忆。
原来不是欠,是被控制!母亲根本就是忽必烈安插在阿鲁浑身边的棋子!
合赞将信纸揉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骨节突出,像要捏碎什么。他突然明白阿鲁浑为什么要教他隐藏密室,为什么要他记住那些红点的位置——这根本不是秘密,是留给儿子的复仇地图!是让他阻止海合都和忽必烈的最后武器!
“沙沙——”
天窗突然传来沙粒掉落的声音,像有人用指甲在刮木板,细碎而密集,听得人头皮发麻。
合赞猛地将信纸塞进靴筒,同时用披风盖住星图上的蛇形轮廓,动作快得像闪电。他转身时,弯刀己经出鞘,银亮的刀刃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的杀意。
天窗的缝隙里,贴上来一张脸。
是那个卖地毯的商人!
他裹着棕色的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里映着密室的火光,像两簇跳动的鬼火。更让合赞浑身冰凉的是,他手里举着半块北辰珠碎片——与合赞手里的这半块,边缘完全吻合,像是从同一个珠子上掰下来的!
“合赞王子。”商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头,从缝隙里挤进来,带着沙漠的干燥,“阿鲁浑大人说,你会需要这个。”
他的指尖夹着那半块碎片,指甲缝里还沾着蓝色的染料——与波斯城门壁画上那个商人的指甲颜色,分毫不差。
合赞的弯刀没有放下。他死死盯着那半块碎片,又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这半块,突然想起阿鲁浑说过的另一句话:“这世上,最不能信的是眼睛,最该信的是……拼图合不合得上。”
商人的眼睛眨了眨,像在催促,又像在确认。他的目光掠过合赞掌心里的碎片,掠过星图上被披风盖住的轮廓,最终落在合赞的脸上,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响,火星溅到黑曜石上,发出“滋”的轻响。两人的影子投在星图上,重叠成一个巨大的蛇头,仿佛要将整个密室吞噬。
合赞握紧了靴筒里的信纸,那里还残留着阿鲁浑的墨迹温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要么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熟人”,拿到另一半碎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么等着海合都拿着血契打开圣火坛7层,让整个波斯变成沙灵的猎场,让母亲的血白流,让阿鲁浑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碎片给我。”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只有紧握弯刀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指节泛白,掌心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珠滴在地上,与星图上的血迹遥相呼应。
商人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像沙漠里的老狐狸。他将半块北辰珠碎片从天窗的缝隙里递进来,动作缓慢而刻意,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碎片在接触到合赞指尖的瞬间,突然爆发出金光!
与合赞掌心里的那半块完美融合,组成一颗完整的北辰珠!珠面上,阿鲁浑的脸再次浮现,这一次,他的嘴角带着微笑,像在说“做得好”,然后渐渐淡去,只留下一颗通体透亮的珠子,在合赞掌心散发着温暖的光。
而天窗上的商人,己经不见了。
只有一张蓝色的碎布从缝隙里飘进来,落在星图的蛇眼位置——布上绣着个小小的“7”,用金线绣的,与阔阔真在城门看到的那个手势,一模一样。
合赞握紧完整的北辰珠,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滴在星图上,与那条蛇形轮廓的眼睛重合,像给它点上了瞳仁。珠子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该去圣火坛了。
不是为了阿鲁浑的遗愿,不是为了波斯的王位,是为了弄清楚——母亲的血契上到底写了什么?她与忽必烈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阿鲁浑信里说的“影子”,是不是就是那些被沙灵附身的人?而那个卖地毯的商人,又是谁?为什么他似乎知道所有的秘密?
密室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哐当”一声,将星图和烛火重新锁进黑暗。合赞的靴底踩过地上的沙粒,发出“沙沙”的响,像有无数条小蛇在脚边蠕动,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星图上的蛇形轮廓突然活了过来,金线组成的鳞片缓缓张开,露出底下用鲜血写成的两个字,与阿鲁浑信里的字迹一模一样: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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