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宫殿的洞房里,镜子比蜡烛还多。
西面墙壁从地基到穹顶,密密麻麻嵌满了青铜镜,大的如圆桌,小的如巴掌,镜面被打磨得光滑如冰,连烛火跳动的纹路都能映得一清二楚。地板铺着整块的黑曜石,光脚踩上去冰凉刺骨,石面的反光与铜镜的光芒交织,将整个殿宇照得如同白昼,却又比黑夜更让人窒息——无论你转向哪个方向,都能看到无数个自己,像被关进了由影子组成的牢笼。
阔阔真刚踏入殿门,脚踝就被地毯边缘的金线勾了一下。她踉跄着站稳,头纱垂到脚踝,绣着的金线在镜光中闪闪烁烁,像无数条小蛇在爬。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她看到无数个穿着波斯大红嫁衣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手里死死攥着半块北辰珠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喜欢吗?”海合都的声音从镜子后面传来,带着丝绸般的滑腻,却又藏着砂纸般的粗糙。他穿着白色的波斯长袍,腰间系着条金带,正斜倚在镜墙前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个酒杯,酒液在镜光中泛着诡异的红。
阔阔真没回头。她的目光被左侧墙壁那面最大的铜镜牢牢吸住——镜中,阿鲁浑的虚影正对着她,脖子上有一圈紫黑色的勒痕,像被人用浸了水的麻绳活活勒死,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青紫色的,像条扭曲的蛇。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声音被无数面镜子反射、撕裂,根本听不清。
是他!真的是他!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弯刀。象牙柄上的狼头花硌得她手心发疼,提醒她这不是幻觉。阿鲁浑死了?被人勒死的?忽必烈干的?那他之前凝聚实体是怎么回事?是回光返照,还是故意留下的假象?
没等她理清楚这些混乱的念头,镜中的虚影突然扭曲、淡化,像被投入热水的墨汁,边缘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镜面深处,只留下铜镜上一片淡淡的水渍,像滴没擦干的泪。
“在看什么?”海合都从背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纱上,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安息香的混合味,熏得她头晕。他的手很凉,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指尖划过她的衣襟,像条小蛇,精准地停在北辰珠碎片的位置,“是不是觉得这些镜子太晃眼了?我哥生前也不喜欢,说像被困在牢笼里。”
他的指腹在珠碎片上轻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
“我哥死得蹊跷。”海合都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恐惧,尾音微微发颤,像真的害怕一样,“你说……会不会是忽必烈干的?毕竟他最不喜欢有人挡他的路,尤其是……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阔阔真的后背瞬间绷紧,像被冰水浇透。阿鲁浑是忽必烈杀的?就因为他知道星轨的秘密?那自己呢?等利用完她,是不是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镜中阿鲁浑的勒痕在她脑海里放大,紫黑色的,触目惊心。
没等她细想,海合都突然用力一扯!
“嘶——”
北辰珠碎片被他拽了过去,系珠的红绳勒得她脖子生疼,像要把皮肉割开。他摊开掌心,得意地看着那半块珠子,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这珠子……”
“啊——!”
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在殿宇中炸开,震得铜镜都嗡嗡作响!
北辰珠碎片在他掌心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像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将他的手掌烫得焦黑。海合都的手背上冒出一串燎泡,皮肤像被泼了硫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发出“滋滋”的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像烤肉被扔进了滚油里。
更诡异的是,珠面上竟浮现出阿鲁浑的脸!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勒痕处的皮肤向外翻着,表情狰狞得像索命的厉鬼。声音透过珠子传来,带着穿透骨髓的恨意,震得人耳膜生疼:“我的珠子,你也配碰?!海合都,你和你那背后的主子,都该死!”
“混蛋!”海合都像被毒蛇咬了一样,猛地将珠子扔在地上。他捂着烫伤的手,疼得浑身发抖,脸色又青又白,刚才的温柔伪装彻底撕碎,露出底下的阴狠,像被惹恼的狼,“你……你早就知道这珠子会伤人?”
“我不知道!”阔阔真立刻挤出眼泪,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顺势扑进他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像真的吓坏了,“陛下饶命!我真的不知道!这珠子是阿鲁浑大人给我的,他说能保我平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的指尖看似慌乱地在他背后乱抓,实则精准地滑向他的后颈——刚才他拽珠子时,长袍的领口滑落,她瞥见那里有块青灰色的印记,形状很眼熟。
指尖触碰到印记的瞬间,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是沙灵印记!和帖木儿后颈的、和330年那个影子新郎脖颈上的一模一样,都是蛇形的,青灰色的鳞片纹路清晰可见!而且这印记正在发烫,像块小小的烙铁,与她掌心残留的北辰珠温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让她的指尖一阵发麻。
“陛下,您后颈这是……”阔阔真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天真,“我在大都见过类似的印记,一个卖地毯的商人身上也有。他说……他认识阿鲁浑大人,能帮我找到他,还说这印记是‘通行证’……”
她在试探。试探海合都和那个“熟人”的关系,试探这沙灵印记与圣火坛的联系,试探忽必烈到底布了多大的局。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既像在说一个秘密,又像在寻求答案。
海合都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背后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块冻硬的石头。勒痕处的皮肤泛起青灰色,血管在皮肤下游动,真的像有蛇在皮下蠕动。过了几秒,他突然用力推开阔阔真,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一面铜镜上,镜中的无数个她也跟着晃动,像一群受惊的鸟。
他的眼神冰冷得像波斯的寒冬,扫过西周的镜子,像在寻找什么。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镜子里,原本若隐若现的阿鲁浑虚影(有的在镜角,有的在镜边缘,像在偷偷窥视),在这一刻同时消失!镜面变得光滑如镜,只映出阔阔真和海合都的身影,再无其他,连烛火的倒影都变得异常平静。
“是吗?”海合都的嘴角勾起一抹阴笑,烫伤的手背上,燎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溃烂的皮肤下钻出青灰色的新肉,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个商人现在就在圣火坛。你想去找他吗?”
阔阔真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他果然知道!不仅知道,还把那个“熟人”关在了圣火坛!这是陷阱,是明晃晃的诱饵,等着她跳进去。可她没有选择——阿鲁浑的死因、母亲的下落、沙灵印记的秘密、那个“熟人”的真实身份……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圣火坛。
“我……”阔阔真低下头,假装犹豫,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寒光。她的指尖在掌心的北辰珠碎片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那是阿鲁浑最后的力量,是72个新娘的记忆,“我想找到阿鲁浑大人,问清楚这珠子的秘密,还有……还有他为什么要给我这珠子。”
“好啊。”海合都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眼睛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烁着算计的光。他走到一面铜镜前,用没受伤的手抚摸着镜面,指腹划过自己的倒影,“明天我就带你去圣火坛。不过……”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嫁衣上,眼神里的贪婪像要溢出来,像在打量一件稀有的珍宝:“今晚,你还是先做好你的‘新娘’吧。”
话音刚落,西面墙壁的铜镜突然同时转动!
“咔咔咔——”
齿轮转动的声音在殿宇中响起,刺耳难听。镜面缓缓转向中央,将阔阔真和海合都围在中间,形成一个金色的囚笼。烛火的光芒透过镜面折射,在她的嫁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只眼睛在窥视,又像无数把刀在闪烁。
阔阔真握紧掌心的北辰珠碎片,烫痕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提醒着她身处险境。她知道,今晚注定无眠。海合都的试探、镜子里的秘密、圣火坛的陷阱、忽必烈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收紧。
而她,必须在网收紧之前,找到那根能救命的线——无论是那个“熟人”,还是圣火坛里的母亲,亦或是藏在72个记忆里的答案。
镜中的海合都一步步向她走来,白色的长袍在镜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个索命的幽灵。他的笑容温柔依旧,眼底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洞房夜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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