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赞母亲的房间，比冰窖更像冰窖。
阔阔真的指尖划过雕花木门，积灰在指腹留下白痕，像蒙了层霜。这间房显然很久没人住过，空气里弥漫着樟脑和朽木的味道，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色块——红的像血，蓝的像冰，紫的像淤青，拼在一起像幅诡异的画，却暖不了一丝寒气。
“梳妆盒在最里面的隔间。”合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没进来，只站在门口，黑袍的阴影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银质的，刻着杏花，很好认。母亲生前最宝贝它，说里面藏着‘能让沙灵哭的东西’。”
阔阔真没回头。北辰珠在她掌心发烫，三道裂痕里的金光像三条小蛇，不安地扭动。自洞房那晚后，合赞就表现得异常“合作”，主动提出带她来找钥匙，甚至避开了海合都的眼线——这太反常了，像猎人故意给猎物指路，眼底藏着算计的光。
“你不进来？”她故意问，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象牙柄的狼头花硌得手心发疼，提醒她时刻警惕。这房间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敲在空棺材上的鼓点。
“母亲的房间，我怕触景伤情。”合赞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真的难过，又像在演戏，“你找到后，我们在花园汇合。海合都的人盯得紧，他昨晚还派侍女来我房里搜，像条闻着血腥味的狗。别停留太久。”
脚步声渐渐远去，踩在走廊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蛇在爬。阔阔真等了三息，确认他真的走了，才推门而入。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
房间中央摆着张巨大的梳妆台，镜面蒙着层灰，隐约能映出人影，却模糊得像隔了层雾。梳妆台的抽屉大多敞开着，里面的珠宝、胭脂散了一地——翡翠镯子断成两截，珍珠项链少了半串，朱砂胭脂洒在天鹅绒衬垫上，像凝固的血。显然，这里被人粗暴地翻找过，而且不止一次。
最里面的隔间挂着道纱帘，绣着波斯的缠枝莲，边角己经发黄。阔阔真掀开纱帘，果然看到个银质梳妆盒放在紫檀木架上。
盒子巴掌大小，表面刻着精致的杏花，花瓣的纹路里还残留着金粉，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与合赞描述的一模一样。盒盖上的搭扣是个小小的狼头，与阔阔真弯刀上的图案呼应，只是狼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绿宝石，此刻正幽幽地盯着她，像在审视。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指尖搭上狼头搭扣。北辰珠烫得她指尖发麻，像在尖叫“别碰”，可她别无选择——圣火坛7层的钥匙，母亲的下落，可能都系在这盒子上。
“咔哒。”
盒子没锁，一触即开。
里面没有钥匙。
只有一个青灰色的小瓷瓶，瓶身光滑，没有任何花纹，与海合都手背上的烫伤药膏瓶一模一样，连瓶口的磨损痕迹都分毫不差。
阔阔真的指尖悬在瓶口，北辰珠烫得她指尖发麻，几乎要握不住。这不是钥匙，是毒药！她倒过瓷瓶，瓶底朝下——那里刻着个小小的火纹印章，与阿鲁浑信上的、合赞玉佩上的、忽必烈令牌上的……完全一致！
忽必烈的毒药！
“很意外？”
合赞的声音突然从镜面后传来，吓得阔阔真猛地拔刀！
寒光中，合赞从镜面后的暗格里走出来，手里攥着块蓝色的地毯碎片，正是他之前摔在地上的那块，边缘的焦黑处还在散发着淡淡的腥气。他的黑袍沾着灰尘，像是刚从哪个密道钻出来。
“你早就知道里面是毒药。”阔阔真的声音冰冷，刀刃指着他的咽喉，星尘铁的寒气逼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你骗我来这，想让我背黑锅？让海合都以为是我偷了毒药，想害他？”
“我没骗你。”合赞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青灰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因恐惧或激动而放大，“这确实是母亲的梳妆盒，这瓶毒药……是她的。三年前，就是用这个毒死自己的。”
他走到梳妆台旁，指尖划过蒙尘的镜面，像是在抚摸母亲的脸：“那天她把我叫到房里，给我戴了这块杏花玉佩，说‘合赞，记住，阿依莎家族的血可以流，但不能让血契落到沙灵手里’。然后她就喝了这瓶里的东西，七窍流血，死的时候还紧紧攥着这个盒子。”
血契！阿依莎家族！
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缩。合赞的母亲也是阿依莎家族的人？和普兰公主、阿依莎一样？那她为什么会是忽必烈的棋子？
“她为什么要留着毒药？”她追问，刀刃又近了半寸，几乎要划破他的皮肤，“忽必烈给她的？”
“因为她是忽必烈的人。”合赞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火纹印章是她家族的标记，她从一开始就是忽必烈安插在阿鲁浑身边的棋子。这瓶毒药，是忽必烈给她的‘最后指令’——如果血契失控，就用它销毁一切，包括自己。”
忽必烈的棋子……自尽……销毁血契……
信息太多，像团乱麻塞进脑子里，勒得她头疼。阔阔真盯着合赞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谎言的痕迹——他的睫毛在颤抖，嘴唇发白，手心全是汗，看起来像在说真话。可北辰珠还在发烫，像在拼命提醒她“危险”。
就在这时，掌心的北辰珠突然炸开金光！
“嗡——！”
珠子像颗被点燃的流星，猛地撞向梳妆台的镜子！
“咔嚓！”
镜面应声碎裂，碎片飞溅，划破了阔阔真的手背，血珠滴在地上，与地毯上的胭脂融为一体。令人震惊的是，碎镜的反光中，竟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眉眼温柔，鼻梁高挺，嘴角带着淡淡的哀愁，正是合赞母亲的画像！
“别信合赞！”女人的声音从碎片中传来，带着穿透时空的急切，像从很远的地方喊来，“他和海合都都在骗你！血契不在我这，在……”
话音未落，画像突然扭曲、淡化，像被风吹散的烟，只留下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圣火坛……7层……钥匙……”
“母亲？！”合赞失声尖叫，扑向碎镜，手指被玻璃划破也浑然不觉，鲜血染红了镜片，“你说清楚！我没有骗她！血契真的不在你那！是海合都偷走了！”
阔阔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贴身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像层冰壳。
合赞的母亲在警告她！合赞在撒谎！他和海合都，根本就是一伙的？这场兄弟反目，从头到尾都是场戏，目的是引她来这里，找到这瓶毒药，然后……
“人赃并获！”
殿门突然被踹开，木屑飞溅！海合都带着侍卫闯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个一模一样的青灰色瓷瓶，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像猫抓住了耗子：“阔阔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母亲的毒药，想毒死我，好去找阿鲁浑的尸体？我早就说过，你没安好心！”
侍卫们立刻围上来，弯刀出鞘，寒光闪闪，将阔阔真逼到梳妆台旁，退无可退。
“不是我！”阔阔真握紧弯刀，背靠着梳妆台，碎镜的棱角硌得后背生疼，“是合赞带我来的，这毒药是他母亲的！他说里面有钥匙！”
“哦？”海合都挑眉，看向合赞，眼神玩味，像在看一出好戏，“弟弟，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带她来偷母亲的遗物？”
合赞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我就知道不是你。”海合都突然变脸，对着阔阔真狞笑道，青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来人，把这个意图谋杀的女人拿下！按波斯律法，给她灌毒药，让她尝尝自己配的好东西！我倒要看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沙灵的毒液烈！”
侍卫们一拥而上！
“小心！”
哈桑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
伴随着破窗声，哈桑从房梁上跃下，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弯刀出鞘，挡在阔阔真身前！他的肩膀上还缠着绷带，是昨天为了掩护她而被海合都的侍卫砍伤的，此刻伤口显然裂开了，青灰色的血液渗透绷带，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像强酸腐蚀石头。
“海合都，你玩的这出戏，太烂了。”哈桑的声音低沉，带着怒意，青灰色的鳞片因愤怒而竖起，像层坚硬的铠甲，“想栽赃嫁祸，也得看看对手是谁。”
海合都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甚至笑得更欢了：“一个异族也敢插手波斯的事？给我一起杀了！正好，让这对狗男女黄泉路上做个伴！”
混战瞬间爆发！
哈桑以一敌众，弯刀舞得密不透风，银亮的刀光在阳光下织成一张网，每一刀都精准地砍向侍卫的关节。他的动作比昨天更快，也更狠，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掩护阔阔真。一个侍卫的弯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青灰色的血液溅在地板上，冒烟的地方竟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哈桑！”阔阔真趁机反击，星尘铁弯刀劈开两个侍卫的围攻，刀刃上的星轨纹路亮起，震得侍卫虎口发麻，弯刀脱手。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海合都正悄悄绕到她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淬了毒的匕首，匕首尖泛着墨绿色的光！
“去死吧！”
海合都将手中的毒药瓶狠狠砸向阔阔真！他算准了她会躲，想趁机用匕首刺她后心！
“小心！”哈桑眼疾手快，猛地转身，用刀背格挡！
“啪！”
瓷瓶碎裂，墨绿色的毒液泼溅而出，大半溅在地毯上，小半溅在哈桑的刀背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毒液接触到地毯的瞬间，竟燃起青灰色的火焰！火焰顺着地毯蔓延，烧出一个巨大的图案——正是沙灵的蛇形印记！蛇头对着房门，蛇尾缠着梳妆台，与海合都后颈的、与642年血契上的一模一样，连鳞片的数量都分毫不差！
“这……这是……”合赞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第一次见这阵仗，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母亲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海合都的笑容僵在脸上，显然也没料到会这样，青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他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毒药，没想到竟能烧出沙灵印记——这等于当众承认，他和沙灵有关系！
阔阔真却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毒药，是沙灵的毒液！它能灼烧一切有机物，却会在刻有星轨纹路的地方留下印记——比如，隐藏的密道入口！
火焰渐渐熄灭，地毯被烧出个大洞，露出底下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一行星轨文，被火焰烧得格外清晰，像用烙铁烫上去的：
“圣火坛密道：从新娘浴室的第7块砖进入。”
新娘浴室？第7块砖？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像被重锤砸中。她猛地想起330年的米特拉公主——那个在新婚夜发现影子新郎秘密的波斯公主，她的记忆碎片里提到过，藏青铜钥匙的地方，正是新娘浴室的第7块松动的砖！当时她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藏身处，现在看来，那是守珠人代代相传的秘密通道！
原来如此！
米特拉的钥匙，合赞母亲的密道，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这不是巧合，是守珠人用生命铺成的路，从330年到现在，从未断绝！
“抓住他们！”海合都反应过来，怒吼着冲向阔阔真，青灰色的蛇形印记在后颈突突跳动，“别让他们进浴室！那里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合赞打断。
合赞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弯刀，此刻突然砍向两个侍卫的腿弯，为他们断后：“快！我母亲的话是真的，密道能通圣火坛7层！血契就在那里！”
他的眼神不再迷茫，只剩下决绝，刀刃上的血珠滴在沙灵印记上，发出“滋滋”的响。
阔阔真没时间细想合赞的突然转变。她看着哈桑流血的手臂，看着海合都越来越近的脸，看着石板上的密道提示，当机立断：“哈桑，走！”
哈桑会意，一刀逼退身前的侍卫，拽住阔阔真的手腕，青灰色的鳞片擦过她的皮肤，带着灼人的温度：“跟我来！我知道新娘浴室在哪，昨天勘察路线时看到过！”
两人冲出房间，走廊里的侍卫闻讯赶来，被合赞死死缠住。阔阔真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合赞被侍卫包围，却依旧挥舞着弯刀，像颗明知会熄灭却依旧燃烧的火星。
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被更迫切的念头取代——
新娘浴室，第7块砖。
那里，有通往圣火坛7层的密道，有母亲的下落，有血契的真相，或许……还有那个“地毯商人”的秘密。
北辰珠在她掌心烫得惊人，三道裂痕几乎要炸开，像在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走廊的尽头，阳光刺眼。阔阔真知道，真正的逃亡，现在才开始。而圣火坛7层的血契祭坛，正像一张张开的巨口，等着她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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