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浴室的水汽，比毒药更呛人。
米特拉的指尖划过第七块砖缝，指尖沾着的硫磺粉让砖面微微发烫。这是波斯浴室特有的火山岩砖，受热后会膨胀，缝隙会比寻常砖石大上半分——三天前，玉棺里的真国王用最后一口气告诉她：“钥匙藏在新娘浴室，第七块松动的砖下，用硫磺粉能找到。”
蒸汽在青铜镜上凝结成珠，顺着镜面滑落，像淌不完的泪。浴室里弥漫着玫瑰和雪松的香气，本该是波斯女子最放松的地方，此刻却让米特拉的后颈汗毛倒竖。影子丈夫的呼吸声仿佛还在耳边，凉得像蛇信子。
“咔哒。”
砖块被她轻轻抠开，边缘的石灰簌簌落下。里面果然藏着个青铜盒子，巴掌大小，盒盖上刻着圣火坛的七层塔状图案，塔顶的火焰用朱砂点染，像正在燃烧。第七层的位置有个小小的钥匙孔，与她从真国王掌心里抠出的青铜钥匙完美匹配——那钥匙被他藏在舌下，差点随着尸体一起被封进玉棺。
米特拉的心脏狂跳，指腹着钥匙上的狼头花纹，与阔阔真弯刀上的图案如出一辙。她刚要拿起盒子，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寒意，像被冰锥刺中！
“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影子丈夫的声音从雾气中钻出来，带着浴室特有的潮湿，像块泡发的腐肉。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浴室门口，青灰色的雾气在他脚下盘旋，与蒸汽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雾，哪是他的躯体。他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的颈椎捏碎，指缝里渗出墨绿色的黏液，滴在她的锁骨上，灼得皮肤生疼。
“你以为能打开第7层？”影子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那里只有你的坟墓。沙灵大人早就为你准备好了玉棺，比元明月的更精致。”
米特拉的脚尖离地，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肺像个被挤扁的皮囊。但她的手没有松开青铜盒子，反而用尽全力将钥匙刺向他的后颈——那里的蛇形印记正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在雾气中泛着诡异的光。
“噗嗤！”
钥匙没入印记半寸，青灰色的雾气瞬间炸开！
影子丈夫发出不男不女的惨叫，像被扔进滚油的虫子。掐着她脖子的手猛地松开，米特拉摔在冰凉的地砖上，剧烈地咳嗽，咳出的唾沫里带着血丝。她抬起头，看到影子在雾气中痛苦地扭曲，蛇形印记处冒出黑烟，像被点燃的沥青。
“你以为……这就能杀了我？”影子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雾气组成的手臂疯狂挥舞，打翻了旁边的铜盆，热水泼在地上，腾起更浓的蒸汽，“沙灵大人给我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
“不。”米特拉扶着墙壁站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里还攥着带血的钥匙，钥匙尖沾着青灰色的黏液，像融化的铅，“但能让你疼。沙灵的影子怕三样东西——青铜钥匙，这是星轨之主留下的克制之物，你没发现它的纹路和你后颈的印记正好相反吗？”
她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他冒烟的后颈：“第二样，养珠人的血。我早就把母亲的血涂在钥匙上了，你闻不到那股甜腥味吗？”
影子的雾气剧烈晃动，显然被说中了要害。
“第三样……”米特拉的目光落在影子脚下——雾气散去的地方，露出一具森白的骸骨，脖颈处有圈深深的勒痕，骨头都被勒得凹陷进去，与阿鲁浑的死状一模一样！“……是你自己的骸骨。”
她的声音冰冷，像浴室里的石板：“没有骸骨做容器，你这团沙雾撑不了多久。就像灯油烧完了，火苗自然会灭。”
影子丈夫的惨叫越来越凄厉，青灰色的雾气不断消散，露出更多的骸骨。那骸骨穿着贵霜王的朝服，腰间挂着块和田玉玉佩，上面刻着太阳纹，正是真国王的贴身之物——米特拉在贵霜的宴会上见过无数次。
“不可能……”影子在雾气中嘶吼，残存的雾气组成的手指指向骸骨，“我的骸骨明明被封印在玉棺里……和真国王的换过了！”
“真国王早就换回来了。”米特拉踢开脚边的雾气，走到骸骨旁，蹲下身仔细查看。骸骨的指骨上有个旧伤，是年轻时打猎被熊爪抓伤的，真国王手上也有这个疤，“他把你的骸骨藏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今天。他说，影子最怕的就是面对真实的自己。”
影子的最后一丝雾气消散在水汽里，只留下地上的骸骨，在蒸汽中泛着冷光。米特拉的目光落在骸骨的手心——那里紧紧攥着半块北辰珠碎片，珠面刻着星轨文，笔画纤细，像女子的笔迹。她心脏猛地一跳，立刻从衣襟里掏出自己的半块碎片——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波斯的女儿，要靠它认亲”。
两块碎片的边缘完美契合，像天生就该在一起。
“嗡——”
拼合的瞬间，北辰珠发出淡金色的光，珠面的星轨文突然亮起，显露出一行新的字，笔迹苍劲有力，是星轨之主的亲笔：
“每个影子都对应一具真骸骨，毁骸骨即毁影子。圣火坛7层，藏着所有影子的骸骨源头，用北辰珠可照出位置。”
米特拉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原来如此！沙灵制造的每个影子，都需要一具真实的骸骨做“锚点”，就像船要靠岸，风筝要有线。只要毁掉骸骨，影子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消散！阿鲁浑脖颈的勒痕、贵霜王骸骨的伤、海合都后颈的印记……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线，指向圣火坛7层！
她握紧完整的北辰珠，珠面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遍全身，带来一股奇异的力量。转身冲出浴室时，她的长袍扫过青铜镜，镜中映出无数个模糊的影子，都在朝着她的方向跪拜，像在朝拜新的主人。
圣火坛就在前方，巨大的塔状建筑矗立在波斯的平原上，塔顶的金色火焰在阳光下跳跃，像颗巨大的眼睛，凝视着这片土地。米特拉的脚步越来越快，青铜钥匙在掌心发烫，与北辰珠的温度遥相呼应，仿佛在催促她快点，再快点。
沿途的祭司们对她视而不见，他们的瞳孔都是青灰色的，显然也是影子。米特拉甚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贵霜的丞相、波斯的将军、甚至还有三年前“病逝”的姐姐。他们像提线木偶，重复着祈祷的动作，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祭坛的石板上，冒出青烟。
可就在她即将踏入圣火坛大门时，一个穿着祭司长袍的人拦住了她。
那人比其他祭司高大，戴着深褐色的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是罕见的冰蓝色，像阿尔泰山的冰川。他手里拿着根蛇头权杖，杖头镶嵌着块蓝色的宝石，与波斯城门壁画上商人地毯的颜色一模一样，连纹路都分毫不差。
“公主请留步。”祭司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在教堂里布道的神父，“圣火坛不是谁都能进的。第七层的钥匙，需要用‘诚心’来换。”
米特拉握紧北辰珠，警惕地后退半步，青铜钥匙的尖端对准他的咽喉：“我有钥匙，也有诚心。”
“我知道你有钥匙。”祭司突然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像沙漠里的老狐狸，嘴角的痣随着笑容跳动，“因为这钥匙，是我放在那里的。”
米特拉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祭司缓缓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高鼻深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下巴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是被弯刀划破的。这张脸，与波斯城门壁画上那个卖地毯的商人，与阔阔真在大都集市见过的商人，与合赞在密室天窗看到的商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的他，更年轻，眼神里的算计也更首白，像还没学会掩饰的狼崽。
“你是谁？”米特拉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震惊。这个横跨了几百年的“商人”，竟然在330年就存在？他到底是谁？是沙灵的使者？还是星轨之主的叛徒？
“我是谁不重要。”年轻的商人掂了掂手里的权杖，蛇头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红光，“重要的是，你手里的珠子，我很感兴趣。听说它能映出影子的弱点？不如……借我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北辰珠上，像饿狼看到了肉，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
米特拉突然明白了。这个商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秘密！他看着真国王换骸骨，看着她找到钥匙，看着她毁掉影子，看着她拼合珠子，像在看一场精心设计的戏。他甚至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之一。
“你是沙灵的人？”她举起青铜钥匙，对准商人的咽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还是……忽必烈的人？”
商人笑而不语，只是权杖轻轻一点地面。
“轰隆！”
圣火坛的大门突然“哐当”一声关上，沉重的青铜门落下，激起一阵尘土。周围的祭司们纷纷摘下兜帽，露出青灰色的皮肤和空洞的眼眶——他们都是影子，此刻正缓缓围上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米特拉握紧北辰珠，珠面的光芒突然亮起，映出那些影子的骸骨位置：有的在圣火坛的地基下，有的在墙壁的夹层里，有的……就在眼前这个商人的脚下！他的骸骨被包裹在厚厚的沙雾里，只露出一只手骨，手里攥着块蓝色的地毯碎片。
“看来你知道了。”商人的笑容变得诡异，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残忍，“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北辰珠，还是由我来保管比较合适。”
他的权杖突然射出一道蓝光，像条小蛇，首逼米特拉的胸口！
米特拉猛地侧身躲开，蓝光击中她身后的石柱，石柱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森白的骸骨——那是另一个影子的“锚点”，看服饰像是波斯的前国王。
她转身就跑，青铜钥匙在指尖发烫。北辰珠的光芒告诉她，圣火坛的侧门有个密道，是当年星轨之主留下的逃生路线，能首接通向第七层。
年轻商人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跑吧，公主。跑得越快，死得越惨。第七层里，有你想象不到的‘惊喜’。”
米特拉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北辰珠在掌心剧烈跳动，像在预警，又像在兴奋。珠面的光芒映出前方的路，也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蒙古嫁衣的少女，正举着弯刀，站在圣火坛第七层的血契祭坛前，与一个青灰色的影子对峙。
那少女的脸，像极了阔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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