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坛第7层的血腥味，比870年的夏天更浓。
阿米娜的指甲抠进血池边的石板，指缝里塞满了暗红的血痂，像嵌进了无数细小的红宝石。她刚从骸骨堆里爬出来，丝绸裙摆被碎骨划破了七八个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划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被影子侍卫的弯刀划的，伤口边缘泛着青灰色，正以诡异的速度凝结。
“找到他了吗？”
玛依拉的声音从血池对面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颤抖，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穿着崭新的阿拉伯长袍，金线绣的古兰经文在跳跃的火光中闪烁，与这血腥的祭坛格格不入。她的手里还提着个银壶，里面盛着玫瑰水，是出门前特意灌的——影子丈夫说过，他喜欢她身上的玫瑰香。
阿米娜没回头。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一具被铁链锁在石壁上的骸骨上，那骸骨的手指骨己经风化，但无名指上还套着枚玉戒指，上面用阿拉伯文刻着“穆塔瓦基勒”——那是她们的丈夫，阿拔斯王朝哈里发的名字，是他登基时亲手刻的私印。
“找到了。”阿米娜的声音沙哑，像被沙漠里的沙粒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们嫁的，根本不是哈里发，是沙灵用他的骸骨拼的影子。”
玛依拉的呼吸猛地顿住，银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玫瑰水洒出来，在血池边晕开一小片浅色，像雪落在血泊里，很快就被暗红的液体吞噬，发出“滋滋”的响。
“你胡说！”玛依拉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落，砸在长袍上，晕开深色的斑，“他是爱我的！他昨天还送我这块玉佩，说等平定了波斯叛乱，就带我去麦加朝圣！”
她举起胸前的玉佩，那玉佩是和田玉的，上面用波斯文刻着“永恒”二字，边缘却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那是沙灵的气息，阿米娜在无数具影子侍卫的尸体上闻到过，像潮湿的泥土混着腐烂的草根。
阿米娜终于转过身，伤口的疼痛让她踉跄了一下，她扶住旁边的骸骨才站稳。她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妹妹，这个从小就比她柔弱、比她爱做梦的妹妹，此刻正红着眼眶，像只被激怒的幼兽，明明怕得发抖，却还要竖起尖刺。
“爱你？”阿米娜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震得胸腔的伤口阵阵发疼，“那他为什么从不碰玫瑰？因为影子怕植物的汁液，尤其是玫瑰茎上的刺——那是守珠人用荆棘血培育的，专克沙灵的雾气。”
她指着玛依拉长袍下摆绣着的玫瑰：“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他是在忍，忍着你的味道，忍着这圣火坛里所有能克制他的东西，就为了等你心甘情愿地跳进血池，用你的血激活血契。母亲临终前藏在枕下的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双生女的血，是血契最喜欢的‘养料’。”
玛依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丈夫的皮肤永远是凉的，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他从不在白天出门，说阳光会灼伤他的皮肤；他看她的眼神里，总少了点活人的温度，像在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可她舍不得。
舍不得他低头为她描眉时的专注，哪怕他的指尖总带着寒气；舍不得他在月下念情诗时的温柔，哪怕那些诗句里总藏着她听不懂的音节；舍不得他承诺的麦加朝圣，哪怕她知道，哈里发从不会带女人去圣地。
“把它还给我。”玛依拉突然扑向阿米娜，指甲挠向她的脸，动作疯癫得像变了个人，“你就是嫉妒！嫉妒他爱我不爱你！你从小就什么都要跟我抢，从母亲的项链到父亲的宠爱，现在连影子都不放过！”
阿米娜侧身躲过，玛依拉扑了个空，重重摔在骸骨堆里，发出“咔嚓”的脆响，不知压碎了多少根骨头。
“我抢？”阿米娜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看着妹妹狼狈的样子，心口像被刀剜一样疼，“我是在救你！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双生女是守珠人的最后希望，一个主破，一个主守，我们的血合在一起，能毁掉血契！你却……你却把他当成了爱人！”
她的话没说完，玛依拉突然从骸骨堆里爬起来，手里多了把弯刀——那是影子丈夫送给她的“防身武器”，刀柄上镶着绿宝石，此刻正被她紧紧攥着，刀尖对准阿米娜的心脏。
“你毁了他，我就用你的血献祭。”玛依拉的眼睛红得像血，眼泪还在流，眼神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母亲说的是错的，血契不是诅咒，是恩赐——它能让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哪怕他是影子，哪怕要付出代价。”
阿米娜的心像被那刀尖刺穿了，疼得无法呼吸。她看着妹妹脸上那种混合着疯狂和绝望的表情，突然明白了母亲信里的另一句话——“最毒的不是沙灵的毒液，是心甘情愿饮下的情毒”。有些罗网，不是别人织的，是自己心甘情愿钻进去的。
“你以为血契认的是新娘？”阿米娜突然从怀里掏出北辰珠，那珠子在她掌心发烫，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危急时刻，它能照出人心”，“错了。血契认主的不是新娘，是第一个让影子动情的人。”
她猛地将北辰珠扔向血池！
“哗啦——”
珠子掉进暗红的液体里，瞬间炸开刺眼的金光！血池里的液体剧烈翻涌，像沸腾的岩浆，72枚碎珠从池底浮上来，围绕着北辰珠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星轨图，每个碎片上都映出一个新娘的脸，表情悲伤而愤怒。
“不——！”玛依拉发出一声尖叫，她看到影子丈夫突然出现在血池中央，青灰色的雾气组成的手正伸向她，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柔。
“别傻了，我只是在利用你。”影子的声音不再温柔，像沙子摩擦石头，刺耳难听，“你的血能让我摆脱骸骨的束缚，成为真正的‘哈里发’。至于爱情？不过是骗你献祭的手段。你以为我真的会带一个波斯女人去麦加？”
玛依拉手里的弯刀“哐当”落地。她看着影子丈夫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青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赤裸裸的贪婪，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混合着鼻涕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她早就知道的。
从他第一次忘记他们的“纪念日”开始，从他抚摸她头发时指尖的冰凉开始，从他对着月光说出的情诗里夹着沙灵的咒语开始……她早就知道了。
可她舍不得。
舍不得那些虚假的温柔，舍不得自己编织的美梦，舍不得承认自己爱上的，不过是团没有心的沙雾。
“姐姐，你说得对。”玛依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一步步走向血池，青灰色的雾气己经漫到了她的脚踝，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有些罗网，是自己织的。”
她纵身跳进血池！
“不——！”阿米娜尖叫着想去拉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那力量带着沙灵特有的腥气，将她死死按在石壁上。
玛依拉的血滴入血池的瞬间，72枚碎珠同时亮起，像72颗星星，映出她深藏的记忆——
是影子丈夫第一次送她玫瑰时，她偷偷把花扔进火盆，因为怕他发现自己知道了真相，花瓣燃烧的味道让她吐了一夜；
是他为她写诗时，她假装没听懂那些隐藏的沙灵咒语，其实她在母亲的古籍里见过，那是召唤沙虫的咒文；
是他说要带她去麦加时，她夜里对着母亲的灵位哭了整整一夜，却在天亮后笑着说“好”，因为她想再贪恋一天虚假的温柔；
……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舍不得。
“妹妹——！”
阿米娜眼睁睁看着玛依拉的身体在血池里融化，她的丝绸长袍像花瓣一样散开，皮肤渐渐变得透明，和影子丈夫的青灰色雾气缠在一起，像两条绝望的蛇，最终化为一团沙雾，被血池彻底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没留下。
血池渐渐平静，72枚碎珠重新沉入池底，只有北辰珠还在水面上闪烁，像一颗孤独的星，映出阿米娜苍白而绝望的脸。
她踉跄着走到血池边，捡起那把玛依拉掉落的弯刀，刀柄上的绿宝石在火光中闪烁，像妹妹最后看她的眼神。她举起刀，刀尖在坚硬的石板上刻下一行字：
“最可怕的罗网，是自己织的情网。”
刻完最后一笔，她的手指突然顿住。
石板上的字迹，笔画转折处带着一种独特的弯钩，那是母亲教她们写字时特有的笔法，她在母亲遗留的日记里见过无数次，也在……海合都胎记上的“守”字上见过！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原来“守”字的真正含义，不是守护血契，是守住自己的心，别被虚假的情感织成的罗网困住。海合都的母亲，一定也看过母亲的日记，才会在儿子的胎记上刺下那个字。
阿米娜握紧北辰珠，转身走出圣火坛第7层。血池在她身后咕嘟冒泡，像在嘲笑她的清醒，又像在哀悼玛依拉的沉沦。
870年的风，带着沙漠的燥热，吹起她破碎的裙摆。她知道，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毁掉血契，为所有像妹妹一样被困在情网里的新娘复仇，也为母亲那句“守珠人永不屈服”的家训。
而圣火坛第7层的石板上，那行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一个永恒的警示，等待着一千年后的某个新娘。
等待着阔阔真。
等待着那个同样面临抉择的第73个新娘，告诉她：有些牺牲不是勇敢，是愚蠢；有些爱情不是救赎，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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