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台时，林强才感觉到后背的汗己经把衬衫浸得发潮，贴在背上凉丝丝的，像糊了片湿纸。
这时，会议室后排的讨论声突然涌向前排，好几人起身想往林强身边凑，一个身影却抢先穿过人群，眼前男人穿件熨得平整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手里捏着张对折的名片，指节因为用力，在浅色纸面上压出几道泛白的印子。
他在林强面前站定，先往后退了半步，微微欠身，笑容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却仍保持着礼貌：“林师傅，实在抱歉抢先一步，主要是您刚才讲的事，我实在忍不住想立刻跟您聊聊。”他抬手把名片递过去，指尖特意在“启明老年产品研发部”的字样上顿了顿，“我叫陈默，是启明的结构工程师。刚才您提及的张奶奶因为看不清药瓶标签，把降压药和降糖药混着吃，还有您后来给她的药盒加了放大镜贴片和语音报时器，我很受启发，这也是我们团队卡了半年的问题。”
陈默说着，翻开笔记本后面几页——上面贴满了试用反馈表，红笔圈画的痕迹密密麻麻。“您看，这是上个月在城西社区的试用记录。我们原以为加了夜光按钮就够了，结果有位爷爷说，晚上起夜吃药，夜光按钮亮得整个人精神了，后半夜反而无法入眠；还有手抖得厉害的，按按钮时总不小心按到相邻的格子，经常一次把好几天的药量都倒了出来。”
不等林强回答上只言片语，陈默像倒豆子般把近来遇到的难题一股脑倒出来。
“更棘手的是软件适配问题。”他又翻到一页画着流程图的纸，眉头拧了起来，“我们想加个‘一键呼叫子女’的功能，我们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吧”。
陈默苦恼地挠了挠头。
“可老人们要么记不住怎么唤醒语音助手，要么按了呼叫键却不知道要等提示音结束再说话”
见陈默把自己说沉默了。
团队成员王姐也凑过来补充：“还有供应链那边的难题。您说的盲文刻度，我们找了几家工厂，要么说在塑料药盒上刻盲文精度不够，容易磨平；要么说要加钱开新模具，成本一下涨了。这种生活里随处可见的药盒价格竟然不低，我看够呛。还有，还有您说的药盒底座，到底怎么个事儿？防滑底座也试过硅胶、橡胶两种材质，硅胶防滑效果好，但老人们说沾灰难清理；橡胶不沾灰，可冬天一冷就变硬，还是容易滑。”
回过神的陈默叹道：“上周我们开了整整一天会，有人说干脆去掉盲文和防滑设计，先保证基础功能上市；是我要坚持改，可再拖下去，项目就要超期了。”
现在陈默的团队分成两派，每次开会都争执不休，于是连下一轮的样品打样都定不下来。
“首到今天听您讲那些实际案例，我才敢确定，之前我思考的方向没偏，只是缺了像您这样懂老人真实需求的人来把把关。”
他指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潦草的草图，其中一张正是药盒的雏形：“您方便吗？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后续想请您去我们实验室，根据您的经验，还有你了解到的老人们的真实使用习惯，给我们团队提提建议，也聊聊这个改装方案的细节？”
林强双手接过名片，看了两遍“启明科技”西个字，又抬头看向陈默，语气里带着不敢相信的激动：“方便！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我知无不答。”
被欣赏的感觉让人飘飘然。
这便是士为知己者死？
林强把药盒塞进裤兜，拿过陈默手上的笔记本，“你现在有时间吗？我现在就能跟您说我琢磨的那些细节，比如按钮大小，语音语速这些细节，其实，根据我这些日子的经验，音量大小倒是其次，主要是语速，老人们听慢点儿的更清楚，还有药盒盖儿得用磁铁吸合，不能用卡扣，老人精细动作这块己经退化……”
“林师傅，您慢点说，等一下，”陈默掏出手机备忘录就要记，却被人从旁边打断。
“林师傅，借一步说话！”走廊那头传来清亮的女声，刘主任踩着半跟皮鞋快步走来，藏青色西装裙下摆随着脚步轻晃，手里捏着的蓝色文件夹边角被她按得微微发皱。
她刚从区领导的会议室出来，没顾上歇就找过来了。
刘曼走到林强面前，先笑着朝不远处还在张望的区领导点了点头，才转向林强，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透着股亲近：“先跟陈工他们缓一缓合作的事儿，我这儿有个更紧要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跟你说。”说着便拉着林强往走廊拐角走，文件夹在手里晃了晃。
到了僻静处，她翻开文件夹，指尖在一张红头文件上划了半圈，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刚才区里王副区长还跟我夸呢，说我这次可挖到宝了，你给张奶奶改药盒、给李大爷加轮椅杯架的那些事儿，领导们听得都点头，不住地夸这才是真能帮老人解决麻烦的实在活儿。”
人都有变老的时候，谁不希望自己的需求被人放在心上呢。
刘曼指着文件里“社区适老化改造服务点”的字样，语气愈发恳切：“区里刚定了计划，要在十个社区建服务点，专门帮老人改家电、装扶手。我们几个负责人在台下就嘀咕，这事儿没人比你更合适，你那些巧思，全是从老人日常里摸出来的，比我们坐在办公室里想的方案实用多了。”
刘主任合上文件夹，双手握着边缘，眼神亮闪闪的：“所以想请你当技术指导，给各个社区培训师傅，把你的‘土办法’整理成‘标准流程’。”
作为找到千里马的伯乐，刘曼此刻心情是激动的。
“你放心，不是让你白干，这两天我这边派车接你去政务中心，咱们把培训的课时费、材料补贴都定下来，连你那个‘老人专用改装工具箱’，区里还能帮你申请补贴，往后你这些好点子，能合法合规地推广到更多地方去。”
林强被接二连三的惊喜砸昏了头，心神还未从上台演讲的忐忑中缓过来，此刻嘴角却先一步翘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笑纹。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完整话，只重复着“刘主任，这、这……”，声音里带着点不知所措。
刚才陈默谈合作时他还能稳住，这会儿听见“区政府”“课时费”“专利补贴”，再想到自己那些改了又改的小发明能帮到更多老人，心中突然无限感慨。
“刘主任，太谢谢了，谢谢你给我牵头，还能有补贴、能推广……”说着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光，“刘主任，您放心，培训的内容我会提前列好提纲，不管是去政务中心还是去社区讲课，我随叫随到。”
时刻听候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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