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鼎盛集团写字楼的电梯“叮”地一声停在十六楼。
林强站在轿厢里,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枚磨得发亮的工牌。浅金色的金属边缘己经有了划痕,上面的照片还是三年前拍的,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顺从。
曾经有人对林强说过:“谁要是给你制造麻烦,你就得还给他更大的麻烦。要是没有策略地一味妥协退让、忍辱负重,只会长期遭受更猛烈的欺压。”
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林强想,自己之所以会被欺负,大概是因为欺负他,并不会付出什么代价。
可倘若欺负他、压迫他,要付出惨痛且刻骨铭心的代价呢?那人人就会客客气气、笑嘻嘻地给予他相应的尊重了吧。
因为欺软怕硬本就是人性的劣根性之一,现在这个社会。只要露出一些软弱,就肯定会受欺负,欺负你的人,赌的就是你的软弱,你会沉默。
可要是……
要是大胆地把事情公开,毫无隐瞒,把真相摆在台面上说出来呢?
想必,那些坏人就无处可躲、无从下手了吧。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欺负你的人,人们自然会站在道德的一方。
当然,大胆地把所有事都公开。这需要足够的勇气,放下面子,果断地在众人面前揭露事情的真相,寻求大家的公正判断。
可惜的是,过去十年间,林强总是瞻前顾后,从来没鼓起过这样的勇气。
鼎盛办公部。
电梯门缓缓打开,迎面就是部门敞开式的办公区。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低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这是他听了十多年的声音。
上午九点十分,打卡机的提示音刚稀疏下来,靠窗工位的小陈最先瞥见了门口的身影,手里的咖啡勺顿了下,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她赶紧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隔壁的李姐,两人的目光很快和其他同事的视线汇聚到一起,来的人是林强。
风雨欲来。
没人敢大声说话,聊键盘敲击声突然变轻了。
昨天,王涛才在大办公区发的那通火,全部门都听得一清二楚。谁都私下议论,林强今天要么不敢来上班,要么得来个痛哭流涕的道歉。
可现在的林强,和大家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没看任何人,也没像往常那样先到自己工位放包,只是目不斜视地穿过一排排工位。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劲。
很不同寻常。
后排的张哥悄悄放下手里的报表,目光跟着林强移动,看着他径首走向最里面那间挂着“总监办公室”牌子的房间,看着他抬手敲门时,没半点畏缩的样子。
众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嗯,看来林强今天不打算道歉。
周围同事交换的眼神里,惊讶慢慢变成了疑惑,又多了几分说不准的紧张,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老林这是……”
“看这架势,是要去跟王总监硬刚?”
“疯了吧?这不是破罐子破摔嘛……”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林强充耳不闻。他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抬手,叩响了门板。
“进!”王涛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林强推开门。
王涛正瘫在真皮座椅上,左手夹着烟,右手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嘴里骂骂咧咧:“这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客户都堵到公司门口了,林强那个混蛋还没来……”
骂到一半,他抬头看见了门口的林强,愣住了。
烟卷烫到了手指,他猛地甩掉,脸上瞬间堆起暴怒:“林强?你还知道来?!道歉稿呢?客户就在会议室等着,你现在就给我滚过去认错。不然我……”
“王涛。”
林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让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
他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王涛。共事这十几年里,他永远是恭恭敬敬的“王总监”,哪怕被当众指着鼻子骂,也只会低头道歉。
王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烟灰缸都震得跳了起来:“你他妈叫我什么?!”
这是要反了?
林强没理他的咆哮。他走到办公桌前,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工牌,轻轻放在桌面上。金属牌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我是来辞职的。”他看着王涛,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我上司,我终于不用再听你废话。”
王涛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瞪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看看林强,又看看桌上的工牌,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你说什么?你辞职?林强,你是不是昨天被我骂傻了?还是觉得我不敢开你?我告诉你,别跟我玩这套……”
“玩什么?”林强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玩你五年前抢我那个智慧项目时,跟我说老林你技术好,让我埋头搞技术,信誓旦旦跟我担保说要是成了,功劳算我们俩的?结果项目拿了奖,你升了总监,我连句表扬都没捞着?”
甚至很多人不知道他也参与了这个项目。
王涛整个僵住。
这是事实。
但是也不能这样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到吧。
“还是玩你三年前把供应商的回扣装进自己口袋,出事了让我去跟老板解释,让我去背锅,说是我审核不严引起的。”林强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提高,“我替你背了处分,扣了半年奖金,你转头就拿着回扣买了辆新车,哦,你还连吃带拿,转头就在酒桌上跟人说我林强就是个没脑子的工具人?”
王涛的表情更难看了。
额。这也是事实。
“你他妈闭嘴!”王涛彻底慌了,猛地站起来想去捂林强的嘴,却被林强一把甩开。
他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劲儿,王涛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我为什么要闭嘴?”林强环视着这间他来过无数次的办公室。
墙上挂着王涛和各种业内“大人物”的合影,书架上摆着几本没拆封的管理学畅销书,茶几上还放着别人巴结他送的茅台。
一切都在彰显着王涛的成功,而这成功的基石,有多少是踩着他林强垒起来的?
“这十多年来,你抢我功劳,还有让我背的锅,我数不清了。”林强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你当众骂我是猪脑子,骂我废物,骂我活着浪费空气,我都忍了。因为我怕丢工作,怕养不起家,怕我的家散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涛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人要是活得连尊严都没了,那工作、家庭,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你……你……”王涛指着林强,手指抖得像筛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信不信我让你在整个行业都混不下去?!”
呵,没新意,威胁来威胁去还是这几句话。
“随便。”林强弯腰,拿起桌上的工牌,在指尖转了两圈。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金属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反正鼎盛烂透了,我也没打算再混了。而行业内那么大,你王涛有那么大的权利不让我混?”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手
“啪!”
工牌被狠狠砸在地上,塑料外壳瞬间裂开,里面的照片被甩了出来,正对着王涛惊恐的脸。
“王涛,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前面耀武扬威了。”
外面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总监办公室的方向。
有人惊讶,有人解气,还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毕竟谁都没想到,那个在王涛面前像孙子一样的林强,今天竟然这么勇。
王涛僵在原地,彻底懵了。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抬眼看向林强,视线从对方攥紧的拳头移到挺首的脊梁。从前的林强总是微微弓着背,说话时会下意识低头,连和他对视都带着些许懦弱。
可现在,林强的腰挺的很首,后背像撑了根硬骨头,连后脑勺的线条都透着从未有过的硬气。王涛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下属无比陌生。
他张了张嘴,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原本到了嘴边的骂声却卡在了喉咙里。他想怒斥林强的“以下犯上”,可喉咙像是被湿热的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无语啊。
林强没再看他一眼。他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迎上所有或震惊、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以前,他最怕的就是这些目光。怕被人看笑话,怕被人说没本事还硬气。只会埋头做事。
但现在,他只觉得轻松。
他穿过工位时,以前总被王涛当枪使来挤兑他的小李,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那个被他带过半年的实习生,眼神里带着敬佩。最后排的老周和老张交换了个眼神,趁着没人注意,老张飞快地朝林强的方向竖了竖大拇指。他俩和林强一样,都是被王涛拿捏了好几年的老员工,要么被抢功劳,要么替他背锅,私下里抱怨过无数次,却没一个人敢真的站出来。
哪怕此时,他们也不敢站出来为林强说两句话,但是悄悄竖起拇指点个赞,还是可以的。
林强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这是这几天的第一个笑容。
这十多年,也不全是烂透的体验。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前,那里还放着他用了好几年的马克杯,上面印着公司的logo,早就掉了漆。他拿起杯子,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他不打算带走。
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这十多年,该留下的,都留下了。该带走的,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最后他抱着略显空荡的纸箱,朝着电梯口走去。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他走了进去。
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看到王涛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头发凌乱,西装歪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指着电梯的方向,后知后觉要追上来。仿佛不敢相信林强真的带着他的东西走了。
林强靠在轿厢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电梯下降的失重感传来,像是把他这十来年的委屈、隐忍、不甘,都一点点剥离出去。
他掏出手机,点开和张敏的聊天框,输入一行字:
“离婚手续什么时候办?我随时有空。”
发送。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十点的阳光正好,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林强抬起头,看着鼎盛集团西个烫金大字,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自己竟然在这种地方,蹉跎了十多年。
但没关系。
他迈出电梯,走出写字楼,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有再回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张敏的回复:
“林强你个疯子!你会后悔的!”
林强看着那行字,笑了。
后悔?
他摸了摸口袋里空空的钱包,想起家里紧闭的房门,想起女儿含泪的眼睛,想起王涛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后悔个屁。
再糟还能糟到哪儿去?既然己经摔进了谷底,脚下踩着的都是土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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