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最后一段雾气缭绕的竹林,脚下的碎石小径终于汇入了一条略显平整的乡村水泥路。天光并未大亮,晨曦挣扎着试图穿透依旧浓厚的云层,将那轮徘徊在西天的暗红色月亮稀释成一种病态的、苍白的粉橘色。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分的清冷潮湿,以及一种越来越浓郁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柴火与炊烟气味。
目的地,一个名为“月亮湾”的临河小寨,就在眼前。
寨子很安静,依着舒缓的山势,几十栋木屋或砖房错落分布,大多老旧,瓦片上长着青苔。一条清澈但水流湍急的小河环绕寨子而过,水面倒映着晦暗的天空,泛着冰冷的灰光。几座略显破败的风雨桥连接两岸。整体看起来,贫穷,但宁静。
然而,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却为这幅宁静的乡村画卷带来了极度不和谐的诡异色彩。
苏瑾疲惫不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石磊依旧保持高度警惕,目光如扫描仪般审视着这个即将进入的寨子——出入口、可能的监视点、撤退路线。林甜甜则兴奋又克制地观察着一切,手中的平板电脑悄无声息地记录着环境数据、建筑布局,甚至试图分析寨子上空微弱的气流变化。
那具盖着白布的小小尸身,沉默地行走在苏瑾身后,是这一切诡异的中心。玄猫不知何时跃上了路旁一栋吊脚楼的屋顶,居高临下,碧眼冷冷地俯瞰着整个寨子。
按照外婆之前模糊的指示,他们无需询问,径首朝着寨子东头、一棵巨大的、挂满了陈旧红色布条的老樟树走去。老樟树枝桠张狂,如同一只鬼爪伸向天空,树下有一户看起来相对整齐的砖瓦房院落。
越是靠近,苏瑾的心揪得越紧。林甜甜那个可怕的问题反复在她脑中回响——“那个等着他回去的‘家’,真的希望查清真相吗?”
院门虚掩着。院内打扫得还算干净,但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显出一种缺乏精心打理的潦草。
石磊率先上前,叩响了院门上的铁环。
叩门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显得格外突兀。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皱巴巴睡衣、头发凌乱、眼下有着浓重黑眼圈的男人拉开了门。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神有些浑浊和躲闪,身上带着一股隔夜的烟酒气。
他就是男孩的父亲,赵建国。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门外的石磊和苏瑾,然后,猛地定格在了他们身后——那具盖着白布、静静站立的小小身影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被呛到的嗬气声。那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惊吓和……恐慌?
“谁……谁啊?”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赵先生吗?”石磊上前一步,用身体略微挡住苏瑾,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受人所托,送您儿子……回家。”
“回……回家……”赵建国喃喃重复着,眼神飘忽,似乎不敢再看那白布下的身影,“哦……哦……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他的反应迟钝而麻木,甚至带着一丝急于摆脱什么的敷衍。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建国,谁啊?一大清早的?”
一个穿着鲜艳睡衣、脸上还贴着面膜的女人走了出来,是赵建国新交的女友,李艳。她看到门外的阵仗,尤其是那盖着白布的尸身,吓得低叫一声,猛地扯下面膜,露出那张写满精明和刻薄的脸。
“哎哟我的妈呀!真……真弄回来了?!”她拍着胸口,眼神里满是嫌恶和忌讳,远远躲开,仿佛怕沾染上什么晦气,“快快快!弄进来!放在堂屋里像什么话!赶紧的!老赵你还愣着干什么!”
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孩子的死因、不在过程的艰辛,只有尽快处理掉的急切。
赵建国似乎被女友的话惊醒,连忙侧身让开,语气急促:“对对,先进来,先进来。”
石磊和苏瑾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林甜甜则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两人的微表情和语气特征。
尸身在苏瑾无声的指令下,僵硬地迈过门槛,走进院子,安静地停在院中,不再动弹。
李艳远远绕着走,捂着鼻子,仿佛能闻到什么似的,不停地催促:“赶紧的,联系殡仪馆的人过来拉走火化了吧!早点入土为安!这事情闹得……真是晦气死了!”
“火化?”苏瑾忍不住抬头,声音微弱却带着坚持,“不……不等等看吗?他是怎么……”
“还能是怎么!”李艳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尖声打断,眼神闪烁,“小孩子家自己乱跑摔倒了呗!意外!纯属意外!警察不都说了吗?还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要摆在家里发臭啊!”
她的语气过于激动,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仓促定论。
赵建国在一旁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闷声道:“……听……听小艳的吧……早点办完事……早点清净……”
没有任何悲痛,只有尽快掩盖和摆脱的渴望。
石磊的目光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赵建国和李艳都下意识地后退。
“孩子身上有些伤,不像意外造成的。”石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的强硬和审视,“有些事情,恐怕需要弄清楚。”
李艳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神慌乱地避开石磊的目光,强自镇定:“什……什么伤!摔跤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吗?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老赵!快让他们走!赶紧把事儿办了!”
赵建国也更加紧张,几乎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一首在旁边安静观察记录的林甜甜,忽然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平静无波、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的语气,开口说道:
“根据初步体表检查,遗体踝关节存在符合束缚性损伤的环形瘀伤,颅枕部有符合多次撞击形成的皮下出血和疑似骨裂,另发现全身多处新旧不一的非意外性皮下损伤。”
她抬起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她之前拍摄的、经过处理的伤痕细节图(她巧妙地避开了尸身面部),虽然模糊,但那狰狞的瘀痕依旧触目惊心。
“从医学和法医学角度,这高度疑似长期虐待导致的死亡。建议报警进行深入尸检,查明真相。”
“报警”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中了赵建国和李艳。
李艳猛地尖叫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疯丫头!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她情绪失控地想要冲上来推搡。
赵建国则脸色死灰,一把死死拉住李艳,嘴唇哆嗦着,看向那盖着白布的尸身,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不仅仅是恐惧的情绪——那里面,似乎还有一丝……深藏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
“喵呜——”
屋顶上的玄猫,突然对着寨子西头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悠长而诡异的叫声。那叫声不像警示,反而带着一种……疑惑和被吸引的味道?
几乎同时,林甜甜手中的频谱分析仪,突然又发出了轻微的“滴滴”声。她低头看去,屏幕上的波形再次出现了异常波动,但这一次,波动的源头并非来自院中的尸身,而是……
遥遥指向寨子西头,那栋最气派的、贴着白色瓷砖的三层小楼的方向。
而那栋小楼的二楼阳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己注视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苏瑾下意识地顺着玄猫和林甜甜的目光望去。
晨曦的微光恰好落在那个阳台身影的手上。
那里,似乎有一抹极其鲜艳的、不自然的红色,一闪而过。
像是……熟透了的、某种浆果的汁液。
苏瑾的鼻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似乎又隐约地飘荡了过来。
【第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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