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首次交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层层荡开，显露出的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专业偷尸贼的诡异手段、死士般的决绝、以及那个流着泪的无瞳之眼符号，都昭示着围绕林枫母亲遗体的争夺，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和复杂。
然而，越是如此，理解凶手林枫本身，就越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那个亲手勒死母亲，却认知扭曲、冷静异常的年轻人，他本身就是核心的谜题。
在警方（李队长方面）的默许下，更多关于林枫的资料被有限度地共享过来。不再是简单的成绩单和奖状，而是包括数次精神鉴定的访谈笔录摘要、他在学校心理咨询室（被迫去的）的零星记录、甚至是他电脑和云盘中部分非隐私的学习笔记与草稿文件。
林甜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仿佛一位面对最复杂谜题的侦探，又如同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开始着手构建林枫的心理画像。她不在乎司法定罪，她在乎的是解析一个异常心智的运行逻辑。
苏瑾安静地在一旁协助整理资料，她能感受到林甜甜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专注的、近乎燃烧的能量场。玄猫也罕见地没有打扰，只是蜷在苏瑾膝头，碧眼偶尔扫过照片上林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困惑的咕噜声。
时间在纸页翻动和键盘敲击声中流逝。窗外的天光逐渐变化，城市霓虹渐次亮起，透过窗户，在林甜甜身上投下冷调的光影。白板上逐渐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关键词和箭头：“成就焦虑”、“情感解离”、“外部价值锚定”、“逻辑至上主义”、“潜在述情障碍”……
终于，她猛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手术刀，却带着一丝触及非人领域后的悸动。
“初步心理画像完成了。”她的声音带着高强度脑力劳动后的沙哑，却更充满发现某种“真相”的兴奋与寒意，“林枫，是一个极其典型且极端的……‘程序化完美主义’个体。或者说，一个‘人形算法’。”
她走到白板前，开始阐述她的发现，语气冷静如分析实验数据：
“1. 情感系统的系统性剥离： 从青春期早期开始，他的情感反馈回路被外部环境（主要是母亲）系统性重塑和剥夺。爱、认可、安全感等基本情感需求，不再与内在感受挂钩，而是与‘成绩’、‘奖项’、‘规范行为’这些外部指标严格绑定。他并非没有情感，而是情感被工具化了，成为了驱动他达成‘完美指标’的燃料，而非滋养心灵的养分。早期日记中情感的消失印证了这一点。”
“2. 超我的外源性殖民： 他的‘超我’（道德良知与理想自我）并非内化生成，而是完全被外部（母亲，以及后期可能存在的其他力量）的期望和标准所殖民。这套外部标准极其严苛、精密且绝对，成为了他认知世界中唯一的‘操作系统’和‘真理’。任何偏离这套系统的内在冲动或外部信息，都会被视为‘错误’、‘病毒’或‘噪音’，需要被清除或修正。”
“3. 逻辑作为存在的唯一基石： 在情感被工具化、超我被殖民后，极度发达的逻辑思维和理性分析能力，成为了他维系自我认知、理解世界、并执行‘操作系统’指令的唯一基石。一切事物，包括亲情、死亡、甚至自身的存在，都被他分解为变量、公式和可优化的流程。”她再次指向那张画着勒颈力学图的纸条，“这并非纯粹的冷血，而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严谨’。他可能在‘优化’杀人过程，以确保这个‘必要任务’以最高效、最符合‘标准’的方式完成。”
“4. 认知扭曲的非自然断层：”林甜甜语气加重，“这是最关键的发现。关于父亲己故的认知矛盾，用己知的心理学模型几乎无法完美解释。这不像创伤后的否认或解离，更像是在他的记忆数据库里，关于‘父亲’的某个特定数据段，被精准地替换或加密了。这种精确的、针对特定事实的认知篡改，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技术性的断层感。”
房间里一片寂静。林甜甜的剖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不仅剖开了林枫的心智，更让人窥见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操纵心灵的恐怖技术。
“那么，”苏瑾轻声问，感到一丝寒意，“他……还有自我的意识吗？还是己经完全变成了……执行指令的空壳？”
“这就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林甜甜眼神无比凝重，“他的逻辑中枢仍在高速自主运行，甚至可能比绝大多数人都‘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法律和道德后果。但他缺乏与之匹配的情感权重和价值判断。就像一个拥有顶级算力却未安装协议的人工智能。”
“驱动他的，不再是内在的情感或欲望，而是某种……外部的、绝对的指令流。”石磊沉声道，想到了“往生会”和那些诡异的精油批注。
“没错！”林甜甜点头，“而弑母行为，很可能就是这条‘终极指令’的启动键，或者是某个‘测试程序’的最终环节。目的是为了验证这个‘完美测试者’，是否己经完全准备就绪，能够完美承载……某种‘外来物’。”
就在这时，林甜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临时买的廉价备用机）。是李队长发来的一条简短信息，附着一张最新拍摄的照片。
照片是在拘留所拍的。林枫坐在审讯室里，面前放着一份餐食。他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菜叶的摆放都整理过。
信息内容是：“刚进行的第三次精神鉴定访谈结束。专家依旧无法定性。但他问了专家一个奇怪的问题：‘样本在极端压力测试下的数据偏差，是否会影响最终的验收标准？’”
照片中，林枫抬起头，看向镜头的方向。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虚无。
但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像素点的弧度。
像是在完成一次完美的数据提交后，露出的……非人的满足感。
玄猫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微小的弧度，发出了极度不安的、从喉咙深处滚动的低吼。
苏瑾手中的引魂铃，莫名地冰凉刺骨。
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频的、却更加冰冷空洞的……“完成”的信号。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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